“丁三儿,你把四位都尉和谢都尉请来,对了,还有侯都统,我跟他们商量商量!” “将军,刘都尉阵亡了!” 李定国一愣:“刚才怎么不说?” 丁三儿嗫嚅道:“小人看将军疲惫,就没敢提及!” 李定国叹了口气:“义军随我多年,作战尤为勇猛。你头前带路,我去看看他!” 李定国一边说,一边想站起来。不想膝盖一软,差点没跌到在地。 丁三儿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李定国轻轻摆手:“没事,累过头了,坐得有点久,腿麻了!你别扶我,让别人看见,影响士气!” 于是丁三儿领着李定国,在城头瘫坐的士兵和倒伏的尸体中慢慢穿行,走到西南角,才找到了刘义军的尸体。 借着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李定国看到,刘都尉躺在城墙下面泥泞的血污中,身上压着一个死去的狼族。他手中的长刀把那个狼族捅了个对穿,从狼族的背上露出半截刀尖,狼族的弯刀则割断了他的咽喉,流了一地的血污。 “将军,要不我下去把刘都尉背上来?” 李定国摇头:“怎么下去?狼族的弩骑兵就守在那边呢!反正都要死,尸体收不收,也就那么回事了!” 吉木塔虽然不再攻城,却派了几百骑兵,端着强弩守在城下不远处。目的很简单,不让南军打扫城下的战场。尤其是那些珍贵的踏蹶箭,怎么也不能任由南军回收。在床弩的威慑下,狼族也不敢派人来打扫战场,只能如此僵持。 李定国说罢,就在城头站住,对着刘义军的尸体默哀了一阵。这个时候,夕阳逐渐落入祁连山后面,暮色已经开始弥漫。 “将军,夫人过来了!” 李定国急忙转身:“夫人,你怎么来了?” 李夫人手里捧着一碗米饭:“相公,我让妇女们煮好了晚饭,你抓紧吃点!” 李定国这才闻到,城头的血腥气中,多了一股米饭的清香。再一抬头,他看到身后的城墙上、下,在司午衡的指挥下,有几十个壮年妇女,抬着十几个大甑,正在给幸存的士兵发放米饭。 “夫人,哪来这么多粮食?” 李夫人道:“不吃饱了,如何对抗狼族?反正粮食不多,我让人都拿出来煮了。就算要死,也让将士们做个饱死鬼!” 李定国默然了一会:“也罢!对了,夫人,义军殉国了!” 李夫人一怔,呆呆地流下眼泪来:“嗯,你领我去看看!” 李定国上前来,挽着李夫人的胳膊,把她领到了垛口处:“天有点黑,看不太清了!那个趴着的狼族身下,压着的就是义军!” 李夫人双手合什,朝城下深深鞠了一躬,嘴里无声地念叨了几句,拭去眼角的泪水之后,转身对李定国说道:“相公,你先吃着,我领着晓儿,再去其它地方送饭!” 李夫人下去后,张石头跑了过来:“将军,属下有个建议!” 李定国点头:“你说!” “既然狼族是为了赤温而来,我们能不能把他押出来,用他的性命威胁狼族退兵?” 李定国都不知是该气还是该乐:“石头,你可真是一块石头!狼族大军压城,怎么可能轻易退兵?” 张石头还是没听懂。这其实不是一个战争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张石头的理解范畴。 “威胁不起作用的话,我们拿赤温换取他们退兵也行啊!” 李定国摇头:“别看狼族嘴里说是因为赤温而南下,如果牺牲赤温能够换来钓鱼城,吉木塔肯定不会拒绝!这个时候,除非献城,否则狼族不可能善罢甘休!算了,我懒得与你废话,说破大天来,你还是不懂!” 却说司午衡陪着李夫人,在钓鱼城的城墙上走了好大一圈,把饭优先供应给了边军将士。这时天已经很晚,司午衡把李夫人送回将军府,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却被李夫人叫住了。 “晓儿,你等下,我给你拿个东西!” 李夫人进屋,从里面拿了个袋子出来,塞到了司午衡手中:“粮仓里的粮食,今儿都煮着吃了。这些炒米和肉干,是我偷偷留下来的,你可要收好了!” 司午衡连忙推辞:“姆妈,你自己留着吧!” 李夫人摇头:“我都五十好几,已经无所谓了!你却不一样,即使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肚子里的孩子!” 提及孩子,司午衡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布袋:“是,多谢姆妈!” 李夫人叹了口气:“你义父给我说过,待城破之际,让你和迁安坐皮筏子逃走。可眼下天气这么寒冷,你又有身孕,如何经得起黑河的风浪?若依我说,还不如走北山呢!” 司午衡点头:“我也在琢磨此事!黑河风大浪急,即使皮筏子不翻,被冷水一浇,我这身体也扛不住。可走北山的话,吉木塔已经放了几千狼族在那边,也很难穿越过去。” “明天城中就彻底断粮了,你和迁安别傻等城破,有机会的时候,该走就走吧!” 李夫人正说着,外面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嗯,是你义父回来了。” “夫人,你还没睡?咦,晓儿也在!天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我回来看看,一会还要上城。吉木塔把外面搞得一片通明,很可能是要夜战!” 李夫人问道:“士兵们还有力气吗?” 李定国努力挤出丝笑容:“夫人亲自给他们送饭,吃饱之后,自然有力气!” 李夫人又问:“迁安呢,也在城头上?” 李定国点头:“是,斥候营负责警戒,他一时走不开!”他又转头看了司午衡一眼,“晓儿,你也不必担心,我会看着迁安的!” 宽慰李夫人和司午衡几句之后,李定国又急匆匆地走了。司午衡有孕在身,本待回房休息,却再次被李夫人叫住。 “晓儿,家里除了咱们娘俩和门房,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反正你义父也不能回来歇息,你就睡我这吧!” 将军府自然有下人,可破狼钟敲响之后,满城居民,不论男女老少都要出来协助作战,将军府的下人也不能例外。除了一个看门的老头,别人都出去了。即使是李夫人,虽然没有参与一线的战事,也在后面领着妇女们搞后勤。 司午衡稍稍犹豫一下,点头答应了:“好,那我先去弄点热水来!” 司午衡本不习惯与别人同睡,可与谢迁安有了夫妻之实后,这个习惯慢慢就改了。对于李夫人,她本来就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因此并未拒绝。不想娘俩刚躺下,外面又传来了厮杀声。 司午衡急忙起来,一边往身上披软甲,一边向李夫人说道:“姆妈,我去城头看看,狼族好象攻得很凶!” 李夫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隐隐的担忧:“破狼钟又响了,你帮着你义父出出主意也行,不过千万不要参与打斗!有什么情况,派人回来告诉我,我就不去那儿添乱了!” 此刻的城南,在吉木塔的驱使下,狼族再次发起了冲击。作战方式与白天最开初没有区别,依然是全军突击,试图一鼓作气拿下钓鱼城。李定国无奈,只得再次敲响破狼钟,把刚刚躺下的居民又召集起来。 城头之上,张石头抱着一块大石头,从垛口扔下去,准确地砸到了一个狼族脑袋上,把他从云梯上砸了下去。这时旁边的云梯上又有两个狼族跳过垛口,挥舞着弯刀朝张石头逼近。 张石头连忙抽刀还击,不过以一敌二,还是有些手忙脚乱。就在此时,一个狼族咽喉中箭,仰面倒了下去。另一个狼族被长鞭卷住双脚,一时行动不便,被张石头一刀砍成了两截。 “小姐,多谢了!” 解围之人,正是匆匆赶上城头的司午衡。她又换回了戎装,如果不是那标志性的长鞭,张石头还没认出她来。 “张都尉,情况怎样?” 张石头道:“黑夜之中,也看不清楚,反正狼族不少,杀都杀不退!我看到谢都尉了,他带着斥候营,刚刚杀往东南角方向去了。你有身孕,还是赶紧下去吧!” 城防一营都尉刘义军牺牲后,李定国把斥候营都尉严面北调整过去负责,谢迁安则以副都尉的身份负责指挥斥候营。在守城时,单兵战斗力最强的斥候营,就承担了预备队角色,哪里有危险,斥候营就投入到哪里。 不久之前,狼族发起了一波疯狂的攻击,足有上百狼族爬上了城墙。谢迁安带着斥候营,顺着城墙扫了一遍,眼下就扫到西南角去了。 司午衡摇头:“夫人让我过来问问情况,将军呢,是不是还在城楼上?” 张石头点头:“在,将军一直在那里指挥。不过城头上不时还有狼族攀上来,你千万小心些!” 司午衡已经再次把短弩上好:“没事,我还没那么娇贵!” 张石头毕竟是不放心,想找个人护送司午衡过去。可周围的士兵正在忙着封堵破坏刚才狼族攀爬的云梯,张石头自己负责这一带的指挥,也不敢离开。 就在此时,张石头看到了陆老三:“陆老三,你瞎跑什么?” 陆老三躲过两个正在往城头抬送砖头的健妇:“这一截的城墙已经清理干净,不过有几个狼族趁乱跑到城里去了,谢都尉正在带人追杀,让我给将军禀报一声!” 张石头朝司午衡一指:“小姐找将军有事,你护送她过去吧!” 陆老三这才留意到司午衡:“原来是小姐!走吧,趁着狼族没有放箭,我们赶快过去!” 狼族大规模登城之后,后方的箭雨就停顿了。此刻城头的狼族已经基本被消灭,后续的部队一时又未能跟上。但夜间视线不清,吉木塔也看不到,并未组织放箭,城头就出现了一个难得的空当期,正好让南军喘息一下。 司午衡随着陆老三,踩着城头尚未来得及清理的尸体、血污和各种废弃物,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城楼上。 “晓儿,你不在府中陪着夫人,跑这来做什么?” 司午衡道:“义父,我不是你的新军师吗,有战斗的时候,当然要陪着主将!” 李定国没有再坚持:“也罢!陆老三,你们那边怎么样?” 陆老三简单说了:“在谢都尉的带领下,我们从城楼一直扫到了西南角楼,大概杀死了上百狼族。剩下有几个狼族逃入城中,谢都尉正在带人追赶。因为西边兵力不足,其他人都留下帮忙了。” 李定国赶紧下令:“丁三儿,传令下去,让城中百姓加强警戒,小心那几个狼族破坏!” 丁三儿刚下去,南城墙上,再次响彻震天的喊杀声。狼族又发起一波猛攻,不断有人攀上城墙。可南军抵御得很顽强,狼族始终不能在城墙上站稳脚跟。 紧张的气氛中,司午衡感受到了一丝不对:“义父,东边怎么这么安静?” 李定国点头:“我早注意到了,可人手不够,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最后的预备队都提前派过去了!” “义父,你派了多少人?” 李定国叹了口气:“实在是没人,只安排了一百多人!” 东城墙在悬崖上蜿蜒,足有三里多长。一百多人看护,平均每人要照顾三、四丈远。黑暗之中,没准狼族爬上来都不知道。 司午衡有点奇怪:“城楼下面,不是还有一堆人吗?” 李定国苦笑:“这只是青壮民夫。我怕南城有事,就把他们集结在这里,还分发了武器,随时准备登城!” 对钓鱼城居民的动员分两种。一种是单纯的协助,前面的战斗就是这样,居民只负责运送战争物资、抢救伤员,活动范围都在城墙里面,相对比较安全。另一种是直接参与战斗,也就是李定国说的登城,即登上城墙作战的意思。 登城作战,自然不是谁都行,必须青壮年的民夫。钓鱼城居民以边军家属为主,青壮年多数在军中效力,可用的民夫也就几百人,全部都集结在这里了。 司午衡想了想:“狼族猛攻了一天一夜,东边却一直没有动静,这实在太诡异了!义父,把这些民夫派到那边去吧,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李定国迟疑了一下:“要把他们派走,我手头就只剩下些老幼妇孺了!” 司午衡道:“义父,先顾眼前吧,熬过这一晚再说!” “嗯,你说的有道理,那就这么办!不过我这没人了,派谁去指挥这些民夫呢?” 照说李定国不应该这么瞻前顾后,可作为百战老将,他已经养成习惯,就是不管任何时候,手头都要保留一支预备队。人的思维惯性很大,在危急的情势面前,李定国把可用的边军都送上了前线,却依然不自觉地把这几百民夫扣在手中。 此外,自从吉木塔发起猛攻以来,李定国的脑子就未曾清闲过,不停地处理着各种突发状况。一直保持这么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还要求李定国面面俱到,确实很不现实。 所以将领身边总要带着参军,这是有道理的。可惜的是,刘知机已经离开,司午衡有身孕不可能长期坚守战场,谢迁安等几个都统要负责现场指挥。留在李定国身边的,只有丁三儿等几个传令兵。可对于作战,几个跑腿的传令兵,又能提出什么拾遗补漏的好建议来? 司午衡自告奋勇:“不行我去吧!” 李定国正在犹豫,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将军,还是我去!” 李定国大喜:“老侯,你来得正好,此事就交给你了!”他又转头吩咐旁边的一个传令兵,“你赶紧下去,尽快找到谢都尉,让他带着斥候营剩余的战马到这里来!” 司午衡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带马匹做什么?” 李定国道:“既然要断定狼族要偷袭东城墙,我自然要多留种手段……” 李定国刚说了半截,司午衡就明白了:“嗯,这法子好!” 李定国微微点头:“还是晓儿聪明!这里暂时没事,你还是回去陪夫人吧!她最近心事重重,留她一个人在家,我的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司午衡本来不想走,可想起李夫人那忧郁中带着一丝决然的眼神,又点头答应了:“义父请放心,我会好好陪着夫人的!” 也许是张真人护佑,侯勉英刚刚带着几百民夫,摸黑在东城墙上分散开,黑暗之中,就传来一阵非常奇怪的风声。 城墙下面,狼族忽然从黑暗中杀出,纷纷甩出套马索,套住城墙垛口后,奋力向城头攀爬。刚才的风声,就是狼族一起舞动套马索的声音。 钓鱼城的东城墙修建在巍峨的山崖上,外面就是绵延的北山。狼族要从这里强攻,难度很大。在起伏的山地上,别说是组织性很差的狼族,就算是天命皇朝的军队,也很难发起有效的攻击。 可在钓鱼城的历史上,却不乏狼族由东城墙破城的记录。原因无它,偷袭或者突袭! 这次又是这样,吉木塔凭借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全军压上、南北夹攻,对钓鱼城展开了几乎不间断的车轮大战,就是为了彻底牵制住南军。与此同时,他的心腹大将云思巴,却带着三千精兵,潜伏到了北山之中。 钓鱼城守军深知东城墙的弱点,为了防备狼族偷袭,他们在城墙外保留了一大片开阔地,定期对那里的杂草树木进行清理。在比较平坦便于大军行动的地方,还设置了拒马、鹿柴、铁蒺藜等防御设施。 云思巴带队前来偷袭,白天老早就进了山。可为了不被南军发现,他们只能潜藏在远处的山谷中。入夜后,狼族只随身携带轻便武器,静悄悄地摸到了隔离带附近。 此刻的城头上,也是一片黑暗,南军连个火把都没点。有人可能觉得奇怪,可这才是东城墙防守的常态。如果城头点火,狼族躲在隔离带外,就可以把城上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相反,南军自己被火把一晃,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天色最暗的时候,云思巴无声地传令下去,让狼族嘴里叼住木棍,匍匐在地表朝城墙下爬去。之所以都咬着木棍,就是怕有人被铁蒺藜扎到,一不小心叫唤了出来。 抵近城墙之后,狼族纷纷腰间的套马索,借着天空那点星光映衬出来的城墙黑影,把套马索朝城墙垛子抛了上去。 对狼族而言,套马就好比吃饭、睡觉,乃是人生的必备技能。尽管光线黯淡,还是有许多套马索命中目标,牢牢地固定在城墙上面。 命中了目标的狼族,立马拽着套马索往城头攀登。没命中的,有的再次出手,有的则握着套马索警戒。他们知道,南军听到动静,肯定要探头张望,到时候正好被套下来。黑暗之中,仰天射箭难度很大,还容易误伤自己人,弓箭反而不如套马索好用。 事实也是如此,留在东城墙上指挥的队正,是十年和平期入伍的武进士,虽然是天子门生,却没有太多实战经验。听得城墙下传来异响,他首先探头出去查看。看到城墙下有人,他想要示警。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套马索套中,一个倒栽葱下了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