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多了一张床。与其说是一张床,不如说是一张竹藤编的躺椅。杂乱堆着的棉絮和被面散发着没有洗干净的尿骚味,要不是听见叫王远,几乎完全忽略了躺椅上还有一个人。王远走近一看,惊讶得手一松,行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这躺椅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爷爷。半年未见,爷爷老得不像样子,脸上的褶皱搅在一起,像一张旧报纸。见了王远的兴奋和身体的痛苦,让老人的两条眉毛也随之扭曲了起来。嘴里只管呜呜丫丫地喊着,隐约中听出了是喊王远的小名。见爷爷这幅样子,王远正在讶异惊慌之时,只听得藤椅床的下面又是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王远蹲下身去看,下面还放着一个瓷盆,黄色的液体,已有半盆。
这时候奶奶从灶屋里出来。眼前的奶奶较暑假相比,瘦得不是一两圈,花白的头发杂乱地在两颊翻飞着。见了王远回来,喜不自胜,浑浊的老眼里闪出泪光。上前把王远摸了又摸,拍了又拍,才说出“我的孙哦,我的孙,回来了啊。”
王远见爷爷奶奶这番景象,眼中的泪水更是早已包裹不住,一边擦眼泪一边问“婆,爷爷这是咋了?”
“冬月间的事,牛往别个田里踩,你爷去拉,没拉住,把自己摔了。”奶奶一边用围腰擦眼睛,一边给王远今年11月份,爷爷如何在田里摔倒如何送医院的事情,讲了一遍。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瘫痪了。”
婆孙俩说话的时候,爷爷一直在旁边叫唤,口齿模糊不清。奶奶俯下身去,用手把老头子嘴边的口水一抹。转头给王远说“你爷爷是看你回来,心里高兴。”
王远心里酸到了极致,当着老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出来。只是问道“怎么不早告诉我?我爸妈知道了么?”
“出了事就给你爸妈打了电话咧,厂里请不着假,回不来。你妈寄了5000元钱回来。你两个姑姑来医院照顾了一周,可嫁了人都有一家老小,也管不着这么远啊,又回陕西了。”奶奶一边给王远倒开水,一边说道“怕你学习分心,屋头喊没给你说。”
想着这一个多月,两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在家是如何过的,王远眼泪止不住往外涌,赶忙往睡屋里走,不让人瞧见。王远两个姑姑早年嫁到陕西,图有粮食吃,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几回。爸妈在广东打工,这些年给家里盖房、供王远读书、给老人看病,自己舍不得花,长途电话都是有定时打,为了节约几块电话费。这好不容易在一个厂里干成熟练工了,又怎么好中途请假回来。广东最不缺的就是像王远父母这样的农民工,要是工被别人抢了去,再谋个方方面面顺风顺水的工作,就难了。王远仰着头,想把眼泪憋回去。一抬头,看见头顶的预制板因为修完房没余钱,都还没刷一层涂料,光秃秃的灰,像极了眼前家中这颓败的日子。
王远一言不发,换上一件爷爷的蓝卡其布衣就去院坝里劈柴,把一捆捆的松桠劈成一节节的,方便奶奶煮饭时引火。满腔的委屈、心酸、心疼、不甘、不堪、悔恨,杂糅在王远的心中,无处发泄,只有把手中的长柄斧一扳一扳地砸下去。爷爷在堂屋床上不停地唤着,泪水混着口水湿了胸前被子一滩。王远知道在喊自己,可他就是不想回应、不想进去,只把脚下的柴火一节节地劈短劈碎劈烂。
裤兜里的手机响了。王远停下手中的活,大口喘着粗气。是短信。是陈小夏发来的短信。“王远,你回重庆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