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回到家里已是腊月二十八。王远这次请云霈帮他买的卧铺,好歹好受了些,没在硬座车厢同千千万万返乡的人挤作一团。中途去餐车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时候,往硬座车厢走了走,发现根本无处下脚,全是人,连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地上都坐满了人。车厢里的人,极度疲惫,却又抑制不住归乡的兴奋。车上还有一道独特的景观,除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还有一个个的水桶。这是云贵川一带特有的习俗,打工出门在外,总喜欢带个水桶,里面放的都是些寻常衣物。洗了来不及晒干,就扔在桶里一并带回。
下了火车,坐公交去长途车站倒车回到县里。到了县长途火车站,天已麻黑了。回镇上的中巴车已经没有了。摆在王远面前两个选择,加点儿钱让车站外的黑车直接把自己送到村上,或者,去舅舅家先住一晚。
去舅舅家住原本是不错,可舅舅也有自己一家人,年关将近,也总有些自己的安排。况且这次回来,也没跟舅舅提前说,想着初几头走亲戚时再去拜年。谁想到火车误了几个钟头,路上长途车又走走停停不断捡人下人,到了县城,已没有了再回镇里的车了。做昨天天不亮就赶火车,到现在,王远已是累极了。想到去舅舅家,免不了还要跟舅妈弟弟客气周旋一番,王远掂了掂手中的行李,咬咬牙,盘算着还是包个黑车直接一口气回到村上算了。现在村村通公路也修好了,车能直接到院坝门口。想着每年春节前后挂在堂屋里的腊肉,还有老灶里噼噼啪啪的柴火声,王远恨不能马上飞回去。
车站口招揽的黑车很多,问王远去哪里,王远都摆摆手。直到走出来,看到路边有一个和善憨厚的中年男人正在抽烟等客,这才走上去问,“到白石垭好多钱?”
男人把手中烟猛吸了一口,不急不慢地说“180。”
王远一惊,心想从北京回重庆,学生票半价火车才200出头,从这里回镇上不过30公里就要180,实在是舍不得。又故作老练地问“100走不走嘛?经常坐到起在。”
“啥子?100,小伙子,你怕是洗我壳子哦。还经常坐,你怕是头回坐哦。”暗下来的天开始起雾了,男人手中忽明忽暗的烟头,在夜幕中像是不断挑衅的小匕首,在王远眼前划来划去。中年男人见王远不说话,又吸了一口烟,轻飘飘转过去不再看他。
王远把手中的行李带子捏得紧了又紧,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句“一个跑野租儿的,还看不起老子。”可偏偏就是这180元,倒不是王远包里没有,而是实在是舍不得。他娘老子在广东厂里累死累活干两天,刨去食宿也落不下180元。王远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拎着行李往城里舅舅家走去。
到了舅舅家门口,王远把包里的一袋北京烤鸭拿出来,装在礼品袋里。本来是准备初几头走人户时再带给舅舅一家,这就当提前拜年了。又理了理头发,这才敲了门。来开门的是小表弟。小表弟今年5岁,还在幼儿园,见了王远很是高兴,又蹦又跳,不断朝屋里喊“爸爸妈妈,是远哥哥来了,远哥哥来了。”舅舅一听王远来了,赶紧出来看,一边把王远往里迎,一边给王远拎行李,眼中满是惊喜和怜爱。
“舅妈呢?”王远见客厅里只有舅舅和表弟,便问道。其实他即便见到舅妈在屋里,也是要先问舅妈的。他从小就知道,到城里舅舅家里来,要首先向舅妈问好,不管舅舅在不在都要先问候舅妈。
“在厨房洗碗呢。”舅舅只往王远手里塞桔子,又回头朝厨房喊“素华,王远来了,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