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家的院子在半山腰,正对着的对面,还是一座山。山的外面,还是山。腊月时节,山间多雾,此时山与山之间的水田,又升起了一股股的白色的烟,缭绕迷幻。王远丢了手中的斧子,走到院子边去年刚砌起来的半人高围墙边,看着一道道的水田,和远处一座座的群山,从不抽烟的他,甚至想点一支烟。王远把小夏来的短信删了,没回。
在北京时,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们独自在外,一日不过三餐,一天不过学习社工聊天。正是荷尔蒙旺盛的年纪,大家谈论的不过是心中的理想、眼中的爱人和天上的太阳。人与人、家与家的差距,有,但看不出有多大。但回到家中就不一样了,是全方位、立体式的现实全面铺呈在眼前。此时山间的王家小院,就像一面放大镜,把王远所有的脆弱和难堪,都淋漓尽致地照了出来。又像是一盆从头而至的从井里刚打出来的凉水,把王远浇了个透心凉。如果说期末那段时间,王远是真正动了想要鼓起勇气和小夏试一试,去感受、去珍惜那份从来没有过的关于真正爱情的滋味的话,眼下家中这破落的光景,让王远彻底熄灭了那一点“青春之火”。
王远下午去田坎边转了一圈又一圈,等着天黑,等着黑暗像一块大布,罩住胸中所有的悲哀。家里的二旺,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离开,也在地里转悠了一下午。王远感叹,还真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啊。”
临近点灯时分,王远父母背着大包小包,拎着水桶,进了院门。爷爷见了王远爸妈,激动得口中絮絮叨叨,下巴前又湿了一大片。奶奶在昏黄的15瓦的灯光下,抬起袖口不断地擦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哭。王远爸妈见此状,先是抹眼擦泪,后实在忍不住了,竟也嚎啕起来。腊月二十九,家里一片愁云惨淡。
第二天中午,不管人有没有心情、遭遇了什么样的变故,大年三十还是如期来了。一张脱了漆的方桌摆在堂屋,靠在爷爷的藤椅旁边。四荤四素上了桌,腊肉香肠少不了,今年还有王远带回来的背景烤鸭,还每人倒上了一杯白酒。日子不管怎样,年,都是要过的。敬了祖老仙人后,一家人在桌子上也说说笑笑起来,说着一年的收成、说着打工时趣事、说着北京的见闻,暂时忘却了现实的苦、眼前的难。
“远娃儿,你和慧敏如何哇?”奶奶先开了口,给王远夹了块腊肉,又说道“那是个好女子,她舅舅在县医院上班,见了我们硬是前前后后帮忙。慧敏第二天就来看了爷爷,送来1000元,喊我莫担心。我喊她莫给你说的,怕你分心。”
王远心中一惊,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赶忙说“好得很,随时都在打电话。”那种在作难时及时抵达的安心的感觉,又在王远身上复苏了,文具、盒饭、毛衣、报名费……高中时慧敏对自己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滑过。想到自己为了躲她,还故意拖延不回,回来两天了,还没给她打电话,王远生出不忍。想到慧敏那双呼闪闪的大眼睛,这不忍中,又生出几分怜爱来。
吃过饭,父母去帮着洗碗,王远走到院子边,拿出手机,给慧敏打电话。恍惚间竟有点陌生,不知道如何开口。打了三遍,对方都没接,王远有些不安。整整一下午,慧敏也没回,这和慧敏往常见了王远的电立马回过来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到了晚上,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了,一家人正整整齐齐看电视时,王远坐不住,又走到院子里给慧敏打电话。还是没接。
晚上十点,手机响了,王远赶紧拿起来。是云霈,给他打电话拜年,说了些吉祥话、扯了扯家常,王远心不在焉。等了一晚上慧敏的电话,都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