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关系概论》这门考试,考的几道简答题和论述题全是王远会的,他洋洋洒洒答了好几页,手腕都写酸了,还问监考老师多寻了几张答题纸以备用。平日里,王远没有那么多社团活动要参加,也没有那么多饭要吃、电影要看,除了系学生会和电影学会每周的例会外,王远就是在宿舍、教室和图书馆之间做三角运动,自然也就多了许多时间看书学习。加之乡下孩子刚到燕大更比其他同学多了几分忐忑和不自信,在文艺特长、眼界见识和实践能力上已经被城里尤其是大城市的孩子明显拉开差距的情况下,在专业学习上,这件王远或者说以王远为代表的农村学生群体过去十八年最引以为傲也是最不容置疑的一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摧毁的,这是他们最后的防线。更是他们苦心经营的根据地,随时准备着以这块根据地为基础,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
燕大每上一门课,老师都会给出一个参考书目清单,作为课上内容的补充和拓展。这个清单,大多数学生是不看的,有少量的学生会看前两三本。可是王远,下苦功夫把《国际关系概论》课上老师给的13本参考书目,用了一学期,每一本认认真真读了个遍,对很多内容做了摘抄。《争论中的国际理论》《中国国际利益分析》《地缘政治学——国际关系的地理学》中的一些名篇名段,他甚至都能背诵。在跌宕的国际局势中,年轻人的心汹涌澎湃。在许多个月明星稀走出图书馆的夜晚,这个农村小伙子模模糊糊之间萌生了要做外交官的想法,这是他以前想都不会想或者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今天开卷考试几乎全是这些参考书目中的一些核心观点,王远是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其他同学还在教材上翻来覆去找答案而不得时,王远已经停笔端坐,带着满意的微笑把自己的卷面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要说王远没什么特长吧,其实很不公平,因为他从小除了干农活之外,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练硬笔书法。到了初中,王远的一手硬笔书法已经全校闻名。今天这潇洒而又不失端正的书写卷面,配上他手到擒来的答案,让王远看到入学以来从未有过的,对自己的满意。在同学们讶异的目光中,王远提前交了卷。监考老师正是这门课的授课老师朱教授,老爷子是国际关系学方面的大家,但每年都坚持给大一新生开课。朱老爷子拿着王远的卷子大致扫了一眼,眼镜后本来半眯着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又拿下眼镜看了看王远,慈祥而又欣慰地笑了,自言自语说道“王远,好,王远。”
王远出了考场就去看小夏。在地铁上,赶上晚高峰下班,从北边往南边去的人不少,王远没找着座位,站了一路。但是他的心情并不差,以前出了校门他都会莫名紧张,今天却只觉得大城市是热闹、是繁华,第一次有了想亲近的愿望。这日子,就是这样,你怎么看它,它就怎么看你。
推门进屋,王远没想好怎么回答小夏昨天的话,但他要第一时间给小夏分享下今天考试的顺利。说来也怪,这种喜悦,竟然是想第一个分享给小夏,王远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一进屋,王远更是吓了一跳,或者说是相当程度的震惊。郑一树在。郑一树正在。他坐在小夏床边的凳子上,给小夏削着苹果,亲密而放松,手中极其专注,眼中极其温柔。小夏的妈妈正把一件外套给郑一树披在肩上,口中更是随意的唠叨“喊你把衣服披上,一会儿着了凉,没人管你。”这一随意,就显出差别、显出层次来了,显出王远的刻意了。是啊,郑一树从小和小夏一起长大,两家关系你来我往,更是不必说。郑一树没有在小夏生病的第一时间出现,压根儿都不是什么事儿,反而只会招来小夏妈妈一句“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事儿,要第一时间给小树说,你俩自己在北京,互相得有个照应。”
王远背着书包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屋内的画面,视而不见,散了光,几分木讷。但转念,还是敲了门。小夏见王远进来,一瞬间,有些慌了神。好像郑一树来看她,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加上昨晚在楼下说的话,这场景,多少有了些微妙的味道。
“小王来了。”小夏的妈妈先开了口“来,给你们介绍下,这是郑一树,也在燕大读书,小夏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我们认识,阿姨。”王远客气地回答,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