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医院,都一样。处处开着灯,可这光明却并不让人感到希望,倒是能把神情凝重、行色匆匆的人们心底的事都翻出来晒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躲到角落轻声哭泣的姑娘,那泪痕也被医院的光照得透亮。这地方就是有这本事,让你所有的悲伤和希望,都逃无可逃、遁无可遁。都说医生护士是白衣天使,可谁最期盼天使呢?只有受苦受难的人期盼天使、期盼救赎,只有那些对自己的苦难已经无能为力,需要借助外界的力量拯救自我的人,才期待天使这样近乎玄幻的力量。来医院的人,都是无法自愈的人。
小夏被安排了一个单间,朝南向阳。窗台的绿植被照顾得一片生机,倒是比这住着的人,看起来健康。胃出血这样的病症,在荣和医院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但纪院长专门嘱咐的病人,那就是需要特殊看护的特殊病人,这病自然就小不了了。内消化科为小夏组织了专家会诊,不同的教授带着荣和的博士生来查了好几次房。本来已经好转的小夏,竟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病入膏肓。
王远这次,倒是天天来。每天下午下课就来,陪着小夏一起吃饭。或者说,是他陪着小夏一家吃饭。小夏住进了荣和医院,这么大的事,自然是惊动了父母。小夏的父母连夜就从重庆飞过来,行李都没放,直接到了小夏的病房。小夏妈妈干脆在医院旁边租了套房子,每天给小夏熬粥煮汤,这样的时光倒也温馨,过去的十八年,这样的影像也极其稀少而模糊。父亲跟医生交换完意见后,心中有了数,第二天便出去联络工作上的事情,也不耽误。只是每天晚上赶回来和两娘母一起吃饭。
王远最开始出现,小夏的父母认为是普通同学看望,热情而又欣慰。到后来发现这个小伙子天天来,自己的女儿却说只是同学兼老乡,在人潮人海中涨落几十年的两口子,心里自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王远人周正而清秀,大学里熏陶一圈后,气质也比以前好得多,泥土气息去了不少。每次来,王远都打水拖地样样做,话也不多,只有小夏妈主动问他时,他才开几句腔。王远的少言寡语,或是因为在之前与小夏的种种尴尬而不便多说,但在长辈看来,这就成了质朴实在。
“小王中学哪里念的啊?”小夏妈忍不住多问几句。
“开县一中。”王远停下手中一前一后机械拖地的动作,两手握着拖把,抬头回答。
“父母现在都在开县哇?”这句话出来,多少就有点看女婿的意思了。
“我爸妈都在广东。”王远顿了顿,又说了一句“在电子厂打工。”把“打工”二字又刻意咬了咬字。现在的他一点也不羞于谈起父母的职业,他甚至希望父母的职业可以打消小夏对他的喜欢,至少可以打消小夏妈妈对他们的一些猜想或是设想。
“那小王你是优秀哦,独立能干。家里还有兄弟姐妹么?”小夏妈妈要说其他没什么擅长的,但跟人打交道上可以说是身怀绝技,长期的机关工作把这项技能锻造得行云流水。听王远说父母在广东的电子厂打工,一对农民工的形象基本就呈现在他眼前,王远从小的生活环境和教育环境,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要说心里失望么,那肯定是多少有点失望的,谁不希望自己中意的小伙子是个个人素质和家庭背景的“大满贯”呢?但既然和自己女儿没说到那一步,那也不是来征求自己意见,所以脸上决不能表现出来。不仅不能表现出来,还要找一个合适的点夸夸王远,不然就显得失了礼。机关工作的人,礼这个字么,是头一位的。
王远正要说话,小夏先抢了白。“妈妈您查户口呢?”又转头看了看王远,说道“我想下去走走,呆了这么几天了,实在有些闷。身体的病快好了,怕是心理上要憋出毛病了。”
“哦哦,好,你跟阿姨去走走,那我就先回去了。”王远以为是小夏的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