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他肚子疼得要死，根本说不出话。

少年叹了口气：“你这样我很没意思。”说完走到他面前，鞋帮上印着的三叶草正好映入眼帘，明明是死物，跟地上那些青翠的草相比却生动许多。他扭着头想躲开这只随时可能踩他脸上的脚，耳朵里却被塞进了两只耳机，一阵救护车鸣笛声和婴儿、男人的哭声交杂在一起，只听这一声都觉得心里绞痛。正当他苦涩难当，有两只手从他的腋下把他抄起来，随着他慢慢坐稳，耳机里的声音逐渐变成了重拍，原本隐隐能听到的苦难远去，旋律变得高昂，仿佛生和死的间隔被拉开，一切尘埃落地。

陈凯愣愣地听着耳机里的声音，直到张远山往他脸上喷了一口烟，很得意的样子，笑着问他：“好听吧？”

陈凯点头。

张远山把手机放在他旁边，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说：“你继续听，听完了，我就走了——”

——逆流的时间被矫正，陈凯突然就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扯着嘴角笑起来，酸涩的眼睛得了某种指令，重新溢出滚烫的泪水。他颤抖着声音又叫了一声张远山的名字，依旧没有回应，原地站了许久，他干脆掩面蹲下来，声音从手指缝里溢出来：“对不起，是我欠你的，对不起......”

不都说欠钱的是老大吗，怎么他欠了这么多，对方仍旧不把他当一回事，就那么经得起糟蹋吗？可是陈凯等到自己再也哭不出来了，也没见里面的人回应他。

张远山听见外面没动静了，虽然隔一会儿就有人进到里面来解决，但都不再是那个声嘶力竭的少年，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

他从来不会像当时那样说出“这是你欠我的”这种话，本来他和陈凯第一次起争执那天就应该算是两清，可他却给这个人制造了四年的麻烦。究竟谁亏欠谁呢？他知道这个人心狠，什么都会算明白，所以说了一句话让人家记着，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也要他记着自己。现在如他所愿了，陈凯自己找来了，他却不敢出去，连看他一面都觉得自愧不如。

他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个恶心人，这两年什么活儿没跑过，而陈凯是体面的大学生，不应该再被他牵扯到。他心里已经盘算到换工作和搬出这座城市，等过了半个小时才走出隔间，出门时手臂却从后面被人一扯。他身体猛地僵住，慢慢扭头往后看，就看见陈凯神色憔悴地抓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铺满了无法言喻的苦楚。

陈凯凄凉地发问：“你为什么要躲我？”

张远山想逃，却被陈凯一把拉进厕所往后一推，随即反锁了门。

“你干什么！”张远山吼道。

陈凯锁完门才回头好好端详他，他是真的瘦了很多，骨头都像要戳出来一样，个字比之前高了点，大概有一米八了，头发留长做了发型，耳朵上却没有了黑色的耳钉，只有一个小小的洞扎在耳垂上。一身制服穿得规规矩矩，腰围看起来比陶艾还要小，整个人像一张纸，苍白平淡，完全没了当年的张扬。

陈凯抓着他，非要有个解释：“你跟我说清楚。”

张远山把决绝都用尽了：“说你妹啊有什么好说的！”

“行，那就说我妹。”陈凯快速地说道：“你当时要我妹的微信干什么？”

张远山直接被他整蒙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陈凯却浑然不知似的：“是发现她跟我关系不像别的兄妹所以要去问她为什么当时拖我下水？还是你真想撩她？你要是有疑问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我跟你不是更熟一点？嗯？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要是真不想见我，至于一对上眼就跑吗？”

陈凯虽然每一句都是问句，但听不出半点疑问语气来。

张远山一开始还想回答，陈凯却根本不给他机会，连珠炮似的轰着，最后突然调转话题来了一句：“我特么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的事我都知道！所以你别再躲着我了......”他像求饶似的，瘪着嘴说：“你一走了之什么也不留下，我找了你两年......你就别再躲了......”

张远山仍旧低着头，陈凯以为他没说动，快哭出来的时候张远山突然冲着他的嘴上去啄了一口，很快又退开，在陈凯愣愣地看他时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是猥亵犯的儿子。”

陈凯不明所以，他又继续说道：“我是个连高中学历都没有的蠢材。我什么工作都干过，送外卖送快递洗碗看店当服务员，抽烟喝酒打架纹身泡吧，我甚至还是喜欢男生的另类。你说我的事你都知道？”他挑眉，满是讽刺地来了一句：“你知道个屁？”

陈凯听着张远山自揭伤疤，抓着他肩膀的手渐渐松开，摇了摇头：“除了第一条，后面我都不知道。”

张远山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又拍拍自己被陈凯捏过的肩膀，说：“那你就别找我。”

可就在他与陈凯错身的时候，陈凯突然吼道：“但是我现在都知道了！”他这一句用的力很大，更像是在骂人，下一刻张远山就又被他抓住。只听陈凯朝着他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你走之前来找我了，我很开心，但我那时不知道。陈瑜后来告诉我你当时是找她表白，我又恨得不行，觉得那个蠢女人配不上。苏淼告诉我你找了乔林麻烦，可我觉得那不是你要去的，因为你跟我说你不想管——我觉得你不会骗我。”

张远山冷漠地反问他：“我临时反悔不行吗？”

“不行。”陈凯没有任何解释地反驳他，如果是临时反悔，那他不会事了给乔林发短信道歉。

张远山怕不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个无赖，满是无语：“......随你怎么想。”

陈凯又继续追问：“另外......既然你说你喜欢男生，那为什么当初会看上陈瑜？”

张远山听完浑身都僵住了，不敢相信陈凯把前面那段话什么都肯定了，单单不相信这一点。这什么意思？特么他白白纠缠的那四年都算年少气盛吗！他陈凯什么都可以不信，唯独不能把这感情视若无睹！他从小到大没好好喜欢过人，现在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居然还反过来嫌弃他胡言乱语了？谁咽得下这口气？

气愤、羞愧和难受，不知道哪一种占了上风，但是张远山只是冷笑一声，干脆顺着他的话走了：“不信就对了，都是为了赶你走。”

陈凯一愣，皱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张远山压着他话头：“滚你丫的爱说不说。老子喜欢不喜欢男的关你屁事——”

“——那除了我你还喜欢哪个男的了！”陈凯的声音盖过他的，把一句疑问句说成了肯定句，话语里的压迫和自得就是聋子都听得见。

张远山气愤地攥紧了拳头，咬着牙：“陈凯，你别太过分。”

陈凯低头，侧眼瞟到了他的腰，突然说了一句：“我再过分，也不怕你揍我。”说完他猝不及防就伸手环过张远山，直接趁着对方没来得及还手把人带到自己怀里，两张脸靠得很近，几乎能看见对方瞳孔里倒映的人脸，随即陈凯在他动手之前就开口：“我的意思是你喜欢我，跟其他男的没关系。”

张远山嘴角一抽，不知道他哪儿看来的这套霸道总裁式的想法，然而他一点也不受用，一把推开耍流氓的人，平淡地问：“哦，然后呢？”

陈凯也不去抓他了，站在原地没头没脑地自说自话：“两年前别人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说有。他们让我给他打电话，我说我不知道号码，因为你没告诉我，他们问我有没有微信，我也说没有，因为你把我删了。”

他看着张远山的表情由迷茫变成不可置信，干脆乘胜追击：“张远山，你当我会因为之前算计你而心怀愧疚一直找你到现在？你知道我什么都算得清楚，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在乔林让你退学之后满世界找你？”

陈凯往他那边走一步，张远山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走到最后无路可走了，陈凯还在往他靠近：“我白挨你四年打了？你以为我为什么加你微信，就只是按错吗？虽然你退学在我意料之外，但当时我不懂。你怪我可以，你本来就该怪我。但你知道吗，两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最想要的，只不过是在能在脱离那一家三口之后能够告诉你我想跟你，乔林苏淼可以，我也可以。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陈瑜不要你，我要。”

张远山被最后一句表白震惊地脸色又白了一度，陈凯却还在说：“我怕你不收，都已经做好准备了，结果你上来亲了我一口，跟我说你喜欢男生。张远山，现在你怎么也赶不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