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客人。我有什么？”

“那有什么！”薛宝珠道。“我帮你呀！我去和唐先生说，让他去和学校说，送我们去读书。我知道你喜欢读书，你说过的，你小时候在一个大户人家读过半年私塾。”薛宝珠道。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都是小时候玩儿的。”太久远太美好的记忆仿佛是晴天里的一阵轻风，风过之后，让人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反正，要去你得陪我一起！不然我一个人也不好意思啊！”薛宝珠道。

迟青荷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期待。她就是这样，不高兴时对人爱理不理，高兴起来恨不得把什么好的都给你。

“那怎么行！要作保人，还要付学费。唐先生是你的客人，怎么能让他为我花钱？”

“你是我的丫头，是我的人！让他花点钱怎么了？再说，让他去和学校校长说一声，兴许还不用花钱呢！现在提倡女子读书，有的学校还不用学费呢。”

“真的？”迟青荷问。

“当然了！”

“可是……”迟青荷道：“虽然如此，到底要麻烦别人。唐先生一片真心对你，为了你当然愿意。可我终是外人……何必提这种让人家为难的要求呢？”

“唉呀！你这人真是……！” 薛宝珠扭过脸去，仿佛迟青荷的愚钝令她十分不耐烦。“就是要试试他的心！倘若这点小事都不愿为我做，还有什么真心可言？他们这些人愿意在我们身上花钱，是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心有所图，我们也要心安理得。”她缓了缓又道：“再说，读书这件事，是好事！他若帮了我们，传出去于他也是极有面子的。这件事只要我向他提了，倒不消我去求他，倒是他要来催促我去读书呢！你信不信？”她抿嘴一笑道：“你呀！就给人家一个做好事的机会吧！”

她这一番话说的迟青荷也笑了起来。

长三书寓的倌人做了女学生，这在书寓本身也是一件十分体面的事情，更何况是由唐副官从中牵线搭桥。薛姨和芳姨十分高兴，半点埋怨也没有。

于是，一个多月之后，丽贞女校的学生们都开始议论起一件怪事。

一个学期快要过去一半的时候，学校突然来了一位新学生。

这女学生一身白衫黑裙，有时戴一副金边眼镜，手提一只褐色裥口皮包，乍看似乎与众女生并无什么不同，不过只消第二眼看去，就会发现这女子原是一个勾人心魄的美人胚子。吊梢眼，鹅蛋粉脸，水蛇腰，纤纤细腕上两只黄灿灿的金镯子珰珰作响，手指如削葱根一般修长细嫩，艳红蔻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所到之处，烟视媚行，香风袭袭。

学校出现这么一个人，大家这才明白这么一件事情——莫说男人，女人原来也是爱看美人的。不过学校里的女教师大多不愿承认女人爱看美人这个荒诞的说法。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学生，她们倨傲的表情中带着不屑和蔑视。虽然，若是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遇到，她们其实也会多看她几眼。女学生们则大不相同，对于美人所散发出的魅力根本无法抗拒，于是，无不违背师命竟相偷看，并且在背后指指点点。由此，至该女子入校以来，仿佛是轻舟误入莲塘，所到之处惊起一滩鸥鹭。

说起来，丽贞女校作为一个贵族学校，在学界中可算是开各种风气之先。学生中也不乏有穿着打扮招摇，爱出风头的女生，比如庄梦蝶的好友张旖丽和堂姐庄雨晴。可是，女学生毕竟是女学生，再招摇也没有似这女子如此这般真正一副妖娆媚态，惹得大家即鄙视又欢喜。

然而就在这波啧啧之声未尽之时，这女子又偏又引来了另一位。这位新人又是另一副惊人容貌，只不过穿着更为朴素，行动也少了些妖媚，多了些洒脱俊秀。如此以来，不知是何人戏谑道——莫不是一白一青两位蛇妖化作人形来到了学校？——大家听了皆笑起来，再仔细想来可是不如此？两位女子端的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行走于丽贞女校这万花丛中，纵然背后有人指指点点，竟也神态自若，大有睥睨众生，万人皆伤她们不得的姿态。

“莫非真是白娘子来了？”一位女生说。

“我看不是！白娘子怎么不去西湖？跑来咱们学校做什么？”另一位说道。

“就是，我们学校又没有许仙！”

声音越过几排座位，飘到庄梦蝶的耳朵里。她静静看着那几位同学聊天说笑。

近来有关这两位奇怪女生的事情在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有见过她二人的会将其从头到脚议论一番。学校门前甚至出现一些外校男生等在那里想要一睹两位女生的芳容，从而惹的学校看门大爷对他们不时驱赶。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什么样的女子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庄梦蝶内心对此也是十分好奇，可她终是不会主动找去盯着人家看的。她不但不看，还始终表现出全然不在乎的神情，别人越是议论，她越是冷漠。

不过，仅管这样的八卦新闻她不喜欢，但是由此产生的一种有趣的联想她却是喜欢的。她想到——诗中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是把物比作人，相似之处在于一个“美”字；而将那两位女子比作青白两条蛇，是将人比作妖，相似之处也在于一个“美”字。原来这天上地下，凡间灵界，万物的美好竟是相通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两位女子。有时碰上，也是距离很远。那俩人的背影影影绰绰，婀娜摇曳，果然让人不禁流连遐想。她们的背影让她觉得，女子的美好大致本来应该如此，而每一个女子或许都可以如那样一般美好。

叶碧灵问庄梦蝶：“你没见过那两个人吧？”

她说：“没有，也不对，见过，只是背影而已。”

“整天议论，其实那有那么夸张，只不过打扮的妖艳一些而已。”张旖丽对庄梦蝶说。“你不必见到她们，她们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

“噢？我喜欢哪种类型？”庄梦蝶反问道。

“‘空谷幽兰、静夜细雨’，这不是你说过的么？”

庄梦蝶觉得这话很耳熟，原来自己是曾经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