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来,看到黄奇威笑着冲她眨眨眼睛。
她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舞池里,有几对正在翩翩起舞。大提琴和萨克斯依然悠扬深沉,头顶上旋转的立体灯球从不同的角度往舞池里投下五彩的光柱来,掠过人的脸颊,变幻莫测。这实在是个令人沉醉的好地方。
突然,她一个转身面向他。他后退不及,几乎撞在她的脸上。他一慌,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没有站稳,被她一把拉住。
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她感觉到他身体僵硬,尽量往后仰去;目光下垂,尽量避开她的目光。
她这时可以仔细的看清他的脸。依然是硬朗又文雅,虽然冷漠,这张脸还是非常迷人。
乐声响起,她想带着他移动脚步,他却僵硬的厉害。她看出,他是真的不会跳。
“你这样怎么跳舞啊?”她笑道。说着,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不再与他有任何身体接触。
“我教你!”她干脆的说道。“走步。来!”她边说,边做起了示范。“一二三四,向前迈步。”
赵仿学着她迈出了一只穿着黑皮鞋的脚。
“重心在前脚,后脚脚尖着地、脚背绷直。”她说着,不时用手在他动作的手部腿部狠敲一下。语气也渐渐严厉。那情形,完全成了一对正在教学舞蹈的师生。“后退时,重心在后脚,前脚脚尖着地、脚背绷直。……移动左脚,右边手腕带动上臂向内下方画圈后打直…….好!很好!”“很好!对!就这样。步子不要迈的太大。”
他学着走了几步,突然笑了出来。一改刚才的冷漠严肃。
“我真的不擅长这些。”他说道。
“很好呀!没那么难的!这些基本动作学会,以后再练练就会跳了。交谊舞是很正常的社交活动,不必那么紧张的。”她说道。
“嗯。”他嗯了一声。
“你学的很快!”她眉见尖一挑,说道。
“多谢你!”他也对她客气的点点头。
最后,她将手搭在他的手中。他轻轻揽着她的腰。她轻盈的身体像水一样柔软,俩人在舞池里缓缓的转劝。赵仿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脚步虽然凌乱,到底在迟青荷的带领下跟上了节奏。
一曲终了,她和他重新回到位置上。
“怎么样?赵经理,跳的开心啊!”黄奇威一双小眼睛闪着光,咧着嘴笑着望着赵仿的脸。
“多谢了,荷小姐很好。”赵仿说道。
“你喜欢,我以后让她多陪你!”黄奇威哈哈笑着对他道。
“不不,不用不用!”赵仿连连摆手道。
迟青荷站起来对黄奇威道:“我去替赵先生要一杯水。”
“啊?要你去么?”黄奇威道。
江峰站起来,道:“我去。”
一会儿,一杯柠檬水递在赵仿的手上。
“我到那边去一下。”赵仿指了指远处的盥洗室。
“您请!”黄奇威对他道。
赵仿走开,黄奇威翘着二郎腿冲迟青荷笑道:“辛苦了,荷花小姐。”
迟青荷道:“是辛苦了,教人跳舞可比自己跳舞累多了。”
“看出来了,这么不好对付的人都让你给对付了。我就知道你有本事。”他说着朝她撇撇嘴。
“没你有本事!三言两语,威逼利诱。”
“我威逼利诱?”黄奇威瞪圆了小眼。“我怎么威逼利诱了?”
“答应给人好处,承诺给人希望,不时敲打敲打,直到把人骗上勾。是不是你干的?”
黄奇威笑得喘不过气来,万万想不到她竟说出这么一番高见。“你这都是跟谁学的?”他眯起了眼睛。
跟谁学的?她想了一下,道:“无师自通。”
黄奇威道:“你去我店里替我做生意吧!就你这样的,往我的商行门前一站,不愁人不来。”
“那你得请我!”
“我请!我请!”黄奇威连连点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说真的,我可是尽心尽力帮你了。”迟青荷道:“我可没少说你好话,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这人可不像上回的某人,能把人家灌醉,拉了手给你签字划押。”她笑了一下,接着道。“你要跟人家合作,要靠你自己好好谈。双方合作么得互惠互利。若是再需要我,你可以再来找我,我能帮你肯定不会推辞。”她看着他,很认真的说。
他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有些变化,不再如先前那般戏谑,他道:“我不会做生意,想让你多教教我。不过你们那有老虎,我怕是不能经常见你。”
“老虎?”
“嗯!”他点点头。
迟青荷笑了一下,道:“不要紧的,薛姨好的很!你不了解她,你多来几次就知道了,不是说你来一定要花钱的,没事来坐坐总可以的,生意不在人意在,这道理你还不懂?”她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
黄奇威盯着她的脸,有些哀伤的道:“你又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骗我去你们那里花钱……”
“呵!”迟青荷朝他翻了个白眼。
“我看,你也天生是做生意的……‘答应给人好处,承诺给人希望,不时敲打敲打,直到把人骗上勾。’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他故意作出委屈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迟青荷笑着把脸扭向一边,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又油腔滑调!你不会做生意那是没人会了!找我出来还让江峰讨价还价。骗我说只请我一个跳舞!还不是让我来替你陪客人。”
黄奇威靠在沙发上,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着道了声:“咱俩可真像!”。
远处,大提琴发出低沉舒缓的声音。昏暗的灯光下,人的心思在明暗之间游弋,不时弹出几声弦外之声,试探自己和别人的底线。
俩人在暗影里的对话,琐碎又细腻,严肃又轻佻,喧闹又快乐,无聊又有趣。迟青荷也困惑自己什么时候这样能说会道,好像这些年沉默憋在肚子里的话,面对他都可以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他二人就像正月里街上舞狮的队伍。身披五色彩绸,双眼圆睁,龇牙咧嘴,摇头摆尾,一副俗气到掉了牙齿的尊容,却又是热闹明艳欢快到了极点。两个人你进一步,他退一步,你退一步,他进一步,互相引逗,互相拉扯,无需指引,心有灵犀,这种熟练的姿态就像这对狮子已经舞过了好几辈子。
江峰坐在别处,不时望过来看着他们笑。他是这场舞狮游戏中唯一的旁观者。
也许每个人一辈子都这样的时刻,喧天的热闹充实了灵魂中的每一份苍白。人们笑着,闹着,就像这一刻的喧哗与骚动能抵抗的了前后左右滚滚红尘中全部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