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隐痛被深埋心底。他常常夜不能寐,痛苦不堪。他曾经想要不然去那个深山里拜师学武,以后将庄家人赶尽杀绝。他甚至用木块刻了几枚“飞镖”,藏在袖子里,幻想着趁庄家人不注意,抬手射死一个。可是,那枚“飞镖”关键的时候总别在袖子的夹缝里,怎么抠也抠不出来。
后来,他将一切痛苦归因于父亲。几乎所有的叛逆都成了针对父亲的叛逆。他看不惯父亲对庄家老老小小鞍前马后,俯首帖耳的样子。更令他不满的是,父亲做管家、做账房都做的很好。他完全可以自己另立门户,做一番事业。可是他却只愿做老太爷手中的算盘珠子,人人都称赞父亲很会精打细算,可惜那是被别人拨弄的结果。
所以,他什么都要与他爹反着做。他爹让他读书,他偏不读;他爹让他在庄家的店铺好好做事,他就偏不好好做。“什么少爷小姐,装什么文明人,一天到晚在老子面前装神气,全他妈的混蛋!老子一个都看不上!总有一天让你们这些文明人见见谁是真的神气!”他在心中恨恨的说。
他开始从庄家丝绸铺子里偷东西。当然,不止他一个人。他呼朋引伴,带着好几个小兄弟。那些小兄弟骨子里都有一种逆反者共有的气质。而他,则天生有一种领导者的气质。迟成就是那个时候与他认识的。
他带着小兄弟们进到店里,走进店铺后面的小房间。店里只有他父亲一个人。父亲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他阴沉着脸看着儿子带着一群少年进来。厉声道:“你们干什么?”
黄奇威朝着父亲扬了扬手中的书,道:“念书,你不是让我好好念书么!”
黄德宽道:“你若果真能坐下来好好念书,也算是有志气。”
待他走开,迟成悄悄的问:“他是谁?”
黄奇威撇撇嘴说道:“老头子。”
父亲走开,他迅速打开小房间里的柜子,拿出两包不知是何物的东西,飞快的往迟成包里塞。“这是什么?” 迟成问道。
“别废话,出去再说。” 黄奇威道。他发现包太小,只好转向身后那个穿长衫的同伴。问道:“你的包还放的进么?”
那人道:“太多会被看出来。”
黄奇威看着他,突然抓了一把他的档部,道:“放这里。”
那人本能用手一捂,将身一缩,周围发出一阵低低的窃笑。黄奇威却低声正色道:“不要笑,忍一会,出去就拿出来。”
一切都安排妥当。在黄奇威的带领下,一个个抬头挺胸,若无其事的准备离开店铺。这时,店门外走进一个人来。这是一个年轻人,十八、九岁年纪,脸有些白,头发从一边分开,梳的油光,身着考究的墨兰缎长袍,一双黑皮鞋走起路来嘎叽嘎叽作响。“阿威!干什么去?哟,这么多人!”那人说道,昂着头眼睛朝下看着他们。黄奇威吱吱唔唔,糊弄了过去。他父亲的目光透过镜片,盯着他们走出很远。
终究是走了出来,大家都舒了口气。
“那人是谁?”一个同伴问道。
“庄大少爷!”黄奇威面无表情的回道。
“啊!好险!”那人吃了一惊。
“怕什么!”黄奇威道。
“原来他就是大少爷啊!难怪那么气派!”有人道。
“气派个屁!”黄奇威道。
这时,裤子里塞着包裹的那一个早捂的难受,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将丝取出来重新塞进布包里。
“没出息,一包就急成这样。”黄奇威道。
“搁不住啊,裤子都要掉了,鸟都快焐出来了。”那人皱眉苦脸的回道。
几个人笑的弯下腰。
“就你小子跟人不一样!我放过两包!也没焐出过鸟!”黄奇威拿手拍了一下他的肩,道:“谁让你不带包的?下次带包,多拿点出来,赚了钱大家分。”
那人哼哼唧唧不说话了。
“咱们偷这些丝能卖的出去嘛?我看街上好多拿着自家缫的丝出来卖也卖不上什么价钱。”一个同伴说道。
“你知道个屁!”黄奇威冲那小子低声叫道:“这不是普通的丝,这是庄家缫的丝。庄家的缫丝厂用的是蒸汽缫丝机,机器是从西洋买的,缫出的丝又顺又滑还有弹性,光泽好,光洁匀整,织纹清晰。街上那些丝好多都是蚕农自已在家用大锅煮茧缫的丝,那种丝质地脆、硬,容易打结,做成衣料后容易起皱。你说,这两种要你买你买种?”
那人哼哼唧唧不说话了。
一会儿,黄奇威又过来扳着迟成的肩,神秘的道:“迟成,你觉得这家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迟成不明白。
“就是刚才去的那个铺子,很气派吧!”黄奇威道
“嗯……。”迟成道。
“庄家的店,当然好,全城就他家丝绸最好。” 其中一个同伴道。
“你就会说‘嗯’!”。黄奇威看着迟成道,接着又说:“庄家的丝绸铺是爻州城最大的丝绸铺,十字路口,临着四条街,店面又大又气派。生意好的不得了。你知不知道,这家店二十年前是姓赵的,后来才姓了庄。”他说话时,眼神在迟成脸上扫来扫去,但没见迟成有什么反应。
“管他姓赵姓庄,我们等着它改姓黄,到时别忘了我们兄弟们。”一个同伴十分机灵的说道。
这话令黄奇威很是开心。他好像是忘了姓赵姓庄的话,又转向了别的话题。
他们一路说笑,手舞足蹈,走进了一条狭窄的胡同口,准备从这里绕过去,拐了弯就是“桃花坞”酒家,是他们经常打牌吹牛的地方。
铺着青石板的小巷又深又窄,只能容下两人并肩走过。突然,从对面拐弯处传来乌乌皮鞋踱地的声音。迎面走来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眉清目秀,女学生的模样。她二人看到自己对面走来这样一群流里流气的家伙,也不觉吃了一惊,情急之下想要回头走开。岂料黄奇威已经带着大家走了过去,一群人嘻嘻哈哈,渐渐挨上,待挨着身边之时,黄奇威突然推了一把身边的同伴,那小子装模作样往女学生胳膊上倒去,两个女学生尖叫着头也不回的跑开,留下他们一群人哈哈大笑。黄奇威则将两个手指放进嘴里,吹出一阵尖锐的口哨。
姑娘跑远了,尖厉的叫声和哨声在窄巷里听着格外刺耳。
“今天真痛快!”黄奇威一行四人走进“桃花坞”,呼啦啦各自坐下。大家将包裹纷纷取出,放在桌上。
黄奇威用手指点着那堆东西道:“这是咱们以后的营生,好好干,咱们兄弟们就能有吃有喝。”黄奇威的目光挨个在他们脸上扫了一下。
“跟着威哥,有肉吃!”有人说道。
“是啊是啊!跟着威哥,一定跟着威哥!”大家纷纷说道。
过了两个时辰,在一番酒足饭饱之后,一伙人推推搡搡,勾肩搭背,离开了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