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时间距离迟青荷来到薛宝珠寓已过去半月有余。

一天，芳姨突然对她说：“你去柴房收拾收拾，搬去环儿她们的房间住。”

她大约是对刁难迟青荷失去了新鲜感，又也许是从她身上再挑不出什么毛病，加之薛姨又不时对她表现出关怀之意。总之，芳姨对迟青荷的态度开始好转，不再如她初来时那般恶劣。

芳姨说完那句话，迟青荷愣了一下，应了一声：“好。”

环儿的房间已经住了两个人，另一个叫做小红。环儿是薛姨的丫鬟，有时逢着姑娘们的大姐姨娘有事，她也会临时去顶替一下。可能因为薛姨对迟青荷不错，所以她对她也较为和善。小红则伺候着另一个姑娘。这间房现在加上迟青荷一共三个人。各有各的床铺、柜子、桌子，房间里十分整洁。比起柴房可要像样多了。

“芳姨跟你说让你服侍哪个姑娘了吗？”迟青荷来到新房间，很快安顿好自己的东西。环儿悄悄问她。

“没说。她没说这事。”迟青荷停了一下，想了想又问：“你看她会让我服侍哪个？”

环儿道：“我怎么知道。书寓里有六个姑娘。现在只宝珠和宝惠没有固定的大姐。不过，即使是固定的也有可能调一调，这事可说不准。”

这些日子，迟青荷也看出来了。宝珠是书寓里最红的那一个；而宝惠则是最不红的那一个。

薛宝珠？迟青荷眼前闪现出自己第一天来这里时对她那惊鸿一瞥。她第一眼见到薛宝珠，只见她身材袅娜，鹅蛋粉脸，吊眼俏眉，着一身金丝绣牡丹锦缎斗篷，艳光四射，在雪地里站着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自然，这些天她也略见过她几次，也听大姐姨娘们议论过她如何出挑、如何出尘绝伦。

“那……为什么只她俩没有大姐？”

“这……唉呀……这怎么说呢，一个攀不上，一个不想攀！”环儿轻声说道。

“什么叫攀不上？什么叫不想攀？”迟青荷问。

“攀不上么，宝珠姑娘呀，太出挑了！跟在她后面，累！请她的客人多，她的局也多。跟着她你得连轴转；她的本事又大！跟着她你得聪明伶俐，什么都要会；她的客人有时候争风吃醋，你还得八面玲珑从中调节。至于不想攀么，另一个！你知道的，连个客人也没有，跟着她又有什么意思？”环儿道。

迟青荷道：“宝珠姑娘那么厉害吗？”

环儿道：“那自然是，不过，她人红也挑剔，清高难伺候。要不怎么左右服侍的人她都不满意呢？”

迟青荷心道：各人做好各人的事，做不好大不了一拍两散，她又能怎样？便说道：“横竖她有本事，有点脾气也正常。对了，咱们书寓随着她叫做薛宝珠寓是不是就因为她最红？”

环儿道：“是呀！她在外面名气大，在家里又受薛姨和芳姨的喜欢。咱们书寓以前是叫做薛宝珍寓的，宝珍后来嫁了人。宝珠最受宠，就随了她的名字。”

迟青荷又道：“你说说，她的本事怎么大了？”

环儿轻声道：“就说一点。宝珠姑娘至今还是个清倌人哪！薛姨她们可宝贝着她呢！她呀！是‘灌米汤’的高手。有人在她身上花费了上千元，仍借不成湿铺。你算算，她有多少个客人，一个客人就上千元，她替薛姨她们赚了多少钱！就这一点，薛姨和芳姨就爱死她了！”环儿的表情有些神秘的、不可置信的夸张。

“借湿铺”是书寓里的行话。指的是与倌人有肌肤之亲。“灌米汤”是指让客人神魂颠倒，吊起他的胃口，让他多破费。

迟青荷眼前浮现自己生病那天的画面，薛姨端着一碗汤药，笑眯眯的对她说：“我可从来没对谁这么好过，你以后得好好替我挣钱呀！”当下她算是知道怎样是赚钱的手段了，心中不由打了个冷战。

“客人花了钱又得不到人不生气吗？”迟青荷问。

“这就是她的本事呀！你不知道，做倌人这一行，有多少人会动了真情，栽到客人手里，不出头三局便让客人“借湿铺”。最后不光人被骗，还倒贴了钱。也就咱们宝珠姑娘。让人为她白花了钱还乐此不疲。你是没见过。她那一身妖气。别说男人，就是女人见了她骨头都酥……”环儿说的起劲，她是不知道，一边的迟青荷听她这样说，已经觉得全身酥了一半。

迟青荷搬到新住处之后，又在芳姨指使下跟着环儿服侍了几位姑娘。这一日，芳姨又对她道：“今天下午香梨苑的戏班要来教戏。你中午去伺候宝珠姑娘起床，下午陪她学戏。”想了想她又道：“记得换身干净衣服。”

这一天，薛宝珠又是头天晚上出局，第二天凌晨才回来。所以迟青荷见到她已经是中午十分了。

迟青荷换了一件月白棉袍，黑色袴子，齐刷刷的刘海遮住眉宇，脑后梳了一只麻花辫。这一身看上去素靜整洁。然后，她来到了薛宝珠的门前。

她来到书寓这一个多月，跟着环儿服侍过除薛宝珠之外所有的姑娘。所有姑娘的房间她都去过了。只差没有进过薛宝珠的房间。

午时的阳光爬上朱漆雕花木门。迟青荷轻轻扣门，只听里面柔声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只见室内暗影憧憧，一股暧昧暖香迎面飘来。室内燃着火盆，地上铺着浅黄波斯地毯。青绿软烟罗窗纱挡住了光线。屋内的陈设互相交织着幽暗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