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长案上摆着一幅山水图和几张微黄宣纸,宣纸上是几幅大至相似的山水图。旁边端砚上搁着几只毛笔。看上去是有人在照图临摹。长案一边青花瓷瓶中插着一枝梅花。转过头去,是一架鎏金彩纹梳妆台,上面镶一面菱花铜镜,台上摆一只漆雕飞云首饰盒和各色瓶瓶罐罐。首饰盒边散落着几支钗、镯、耳饰,大约是昨晚摘下来的。水晶珠帘的那一边才是寝室,檀香木的架子床上挂着淡黄色的纱帐。帐慢上挂着一只香袋。
隔着珠帘和帐幔,她看到有个美人依榻而坐。身影绰绰,引人遐思。
波斯地毯又厚又软,踏上去悄无声息。迟青荷进门来时,故意弄出一些轻微响动,为的是不要太静突然吓到室内之人。
她将水盆搁在木架,轻声道:“姑娘,洗脸水打好了。”
帐幔被撩开。薛宝珠站起来。见她乌发披肩,穿一件青白绸衫,下束紫荷色织花边袴子。咖啡色的瞳孔,眼角微微上吊,鹅蛋脸上有一种珠圆玉润的光泽。她这张脸迟青荷先时见过。此时的她穿一身素服竟比华美衣裳更有一种风流韵味。
薛宝珠看到迟青荷,微微一怔,随后又恢复了平常。
接着,她从梳妆台上随手拾起一只银丝流云簪,将头发绕起,松松的挽住。然后漫不经心的问:“你是新来的?”
“是。”迟青荷轻声答道。
薛宝珠没有作声,走到水盆旁边,伸手去捞那面巾。
“我来。”迟青荷走上前去。
“不用。”薛宝珠自己伸手去拈那面巾。朱红的蔻丹妖冶夺目,越发显出手指的纤长白腻。她绞了面巾,覆在自己脸上,道:“给我泡一杯碧螺春。”
迟青荷不解,只得依言给她泡上一杯热腾腾的碧螺春茶水。
她将面巾反复覆了几遍,然后取下来。走过来瞥了一眼那碧螺春茶水,道:“太烫,重泡。”语气倒还柔和。
迟青荷又泡了一杯七分热的茶水。
薛宝珠端起茶碗,小心抿了一口。原来,她是要用它来漱口的。
接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里的迟青荷道:“过来,给我梳头。”
迟青荷走过去。她的手随她的长发往下梳。客气中一片沉默。镜子里,薛宝珠面无表情。
“姑娘,你要梳什么发髻?”迟青荷问道。
“你会梳什么发髻?”
“爱司髻、凤凰髻、羽扇髻、燕尾髻……”迟青荷一连说了几种。然后,她轻轻挽起薛宝珠的秀发,以完全不会扯到她头发的力度给她演试了几下。
薛宝珠道:“太惹眼,不喜欢。”
“那么……逐月髻。”她将她的秀发笼起,在右耳边松松堆起一团云朵来。“斜刘海低盘发,稍加以发簪点缀,沉静又俏皮。”
“就这个吧!梳来梳去头发倒梳掉许多!”薛宝珠道。
镜子明晃晃的,她闭眼端坐的姿势宛如高傲的天鹅。
梳好发髻,薛宝珠打开自己的衣柜,向迟青荷道:“你替我挑一件衣服吧!”
衣橱内,轻纱软罗,冠袍带履、绫罗绸缎,迷人眼目。迟青荷这几日跟着环儿也服侍过别的姑娘,见过一些世面。却不见有这许多款式花色。她心知这些衣服头面都是客人出钱所置,不禁心中感叹。她道:“姑娘今日梳的这个发髻适合配素雅的衣服,红色过艳,绿色老气。”她的手指掠过那一排排衣服,抽出其中一件道:“这件藕粉提花绸镶玳瑁色花边旗袍配色即古典又素雅,倒是清新脱俗。”
薛宝珠拿起衣服看了看,然后将衣服放在迟青荷的手上。她的指尖仿佛无意划过迟青荷的手背,朱唇轻启,道:“烦请你替我穿上吧。”“烦请”二字说的及其温柔,其实她本不用这么客气,只是她这样说了,让人听着感觉十分文雅柔媚。迟青荷的心微微一颤。她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都说薛宝珠出尘绝伦。即使是同性,她也不免有些心荡神驰。
宽玳瑁色花边宛如一首古典诗词的韵脚,诠释了衣服美的意境,也加深了穿衣者美的维度。薛宝珠站在迟青荷面前,犹如古画中走出的美人,越发迷离诱人。
穿好衣服,薛宝珠对着镜子,将一只浅浅的肉色口红在嘴上轻轻涂了两下。两片嘴唇顿娇艳欲滴起来。接着她又略施粉脂,淡扫娥眉。全部梳妆完毕距她起床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最后,她拿起一方丝帕,掂在指间翩然而立,说道:“我们用些点心,下午随我去听戏。”
这半天下来,迟青荷心中甚是高兴。原想着这薛宝珠又会是与芳姨一样的恶毒,不料却这般秉性温柔。这可太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