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恨憔悴损(1 / 2)民国两生花首页

落雪的黄昏,天地间一片青灰,青灰中又泛着冷白。

衣服终于洗完了。迟青荷慢慢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她差点没站稳。她将一只手撑在篮子上,停了一会儿。待眼前不再那么模糊,她将双手拢起,放在唇上,哈了一口热气,接着又将手贴在腋下,暖和了一会儿。然后提起那篮衣服,走上石阶,一步一滑穿过那条街道,回到寓所中去。

院子里已经上了灯。灯笼里的烛火明明灭灭,透过红色的纱笼散发出一团团朦胧的光晕,在冷清的雪夜中越发显得妩媚撩人。一股梅花的冷香在院子里幽然萦绕。

跑堂躬腰颔首领着客人往各处去;姨娘大姐们或拿或捧着各色物件行色匆匆。此时正是一天中寓所最为忙碌的时刻。

一阵喧哗嬉笑和稀里哗啦抹骨牌的声音从薛姨的房间里传来。薛姨就是那个中午收留迟青荷的女人。

迟青荷问了一个婆子才找到后院一块晾衣服的地方。她将衣服一件件晾起来,并且不忘将皱褶处拍打捋平。其间,芳姨也走了过来。她没有说话,只围着那些衣服转了两圈,仿佛在检查有没有敷衍偷懒,没洗干净的地方。

晾好衣服,在芳姨的指使下,她又去厨房帮婆子们洗菜做饭。尽管又冷又饿又累,她做事依然手脚麻利。她知道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因为芳姨的目光就在她背后一刻不离的盯着。晚饭做好,先是给薛姨和芳姨送过去。这时她已经知道,这院子目前就是由她们俩共同掌管的。安顿好她们的之后,接下来便是各屋的姑娘们;然后又是姨娘大姐还有跑堂的伙计;最后轮到做粗活的婆子下人们。

待这些人都用餐结束,已经晚上亥时。厨房里杯盘狼藉。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和呆呆站着的迟青荷。迟青荷早已饿的眼冒金星,两腿发软。她犹豫不得,将那些残羹冷炙一扫而光。她缓过气来,又将碗碟一一清洗干净,放回原处。做完这一切,她正准备放松一下,坐下来休息片刻,芳姨又鬼使神差的走了过来。

“过来!”她向迟青荷道。“我们抹牌。你站着给我们添添炭火,倒倒水。”

于是,迟青荷跟在她身后,再次走进那个她初来乍到时去过的房间。

又一阵暖意袭来。房间里,火盆中的木炭烧的正旺。晶莹的灯光之下,一片烟雾缭绕。迟青荷被熏得直想咳嗽,却强忍住,生生咽了下去。没有人回头看她,薛姨也没有回头。牌桌上玉指翻飞,骨牌噼啪作响,她们一个个正全神贯注盯着桌上的牌局。

薛姨身边,迟青荷看见一个叫做环儿的丫鬟手执一只绿柄翡翠烟枪慢条斯理在做着什么。只见她用一支细针挑上少许黑色的膏泥,在灯罩顶端反复加热搓烧,一会就烧成了一只烟泡。接着她将烟柄递给薛姨。薛姨侧身提握烟杆,对准烟灯上孔,边烧边吸,发出吱吱声。房间顿时一阵迷离的香气。薛姨的身体经过这一吸一呼,明显放松下来,那神情仿佛进入仙境一般舒适。

迟青荷想,这大约就是中午薛姨所说的“烧烟”了。

“芳姐,来来,替我一下。”这时,一个女人站起来,对芳姨说道。

“怎么?想跑?” 薛姨放下烟枪笑道。

“我都输了三局了。本都快没了。”那女人说道,语气有些沮丧。

“才三局你就怕啊!一轮四局。怎么说打完一轮啊!来来来。没钱我借你!”薛姨说着就去扯那女子的衣袖。

“就是啊,一轮四局,没牌技也得有牌品,不能坏了规矩!”在座其他俩个人笑道。

“就是,薛姐都说了,没钱借你,你怕什么!来,让我指点指点你,这局保管你赢!”芳姨笑着,走过去把那女子又按回到座位上去。

迟青荷向她们的杯子里一一加满茶水,又往火盆里添上新的木炭,再将散开的炭火小心拢在一起。做完这一切,她安静的立在一边。听着她们的笑声在耳边嗡嗡作响,看着她们头上的金钗银簪在烟雾中闪闪发亮,耳畔的流苏宝石一摇一晃恍若流光。困倦在暖意的包围之下渐渐的袭来,迟青荷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也渐渐远去,她好像即将进入另一个虚无之境。

“荷花,你来给我装两筒烟。”薛姨道。

“荷花”是她进来时随口编的名字。

“我?”迟青荷一下子醒过来。

“让环儿教你!”薛姨又道。

于是迟青荷走了过去。她学着环儿的样子挑烟泥,揉搓,烧烟泡。只是这烧的过程有些麻烦,老了不行,嫩了也不行。反复两次都失败了。她有些紧张。第三次,她张于烧成了一个还不错的烟泡,于是装在烟枪上,递给薛姨。

薛姨吸了两口,闭上眼,又显出方才那陶醉的表情。迟青荷这才放了心。

然后,她又立到了一边。

不知什么时候,又一个声音响起。“倒水!”这是芳姨在叫。虽然没叫她的名字,迟青荷还是赶紧走上前去。

又不知什么时候,薛姨又道:“荷花,你去让张婆做几份甜酒酿。”

于是,迟青荷又去仆人的下处找到张婆传话。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五份热腾腾的甜酒酿端了上来。

好不容易,到了凌晨丑时左右,牌局终于散了。送走三名客人,芳姨又指使迟青荷打水洗漱。

临了自己要就寝的时候,芳姨才想起来要给迟青荷安排一个住处。

她打着哈欠将迟青荷领到厨房隔壁一个房间。打开房开,雪光中,迟青荷看见迎面墙下搭着一张光秃秃的床板。旁边立着一只破柜子。房间里的大部分空间都被柴火占据了。地下则是黑黢黢、滑溜溜的有些潮湿的地板。这明显是一间柴房。难到这便是她的住处吗?芳姨指着墙角那张光板床道:“那柜子里有褥子,你自己铺。”她转身要走,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道:“明日卯时起床。”

明日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