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后来迟青荷在书寓里一点一点看出来、听出来、琢磨出来的故事。
而在那一天,她初来乍到的那一天,她还什么也不懂,只能拎着一篮沉重的衣服一步一滑往河里的台阶走去。河水冰冷刺骨。她狠狠心,抓着衣服往水里浸。一阵刀割似的刺痛由双手没上心头。渐渐的,双手又红又肿又紫,开始热辣起来。她想起自己炎炎夏日里在工厂做缫丝工,从八、九十度的热水里捞丝;而现在又在这冰雪覆盖的河水里洗衣服,心中不由得苦笑一下!
她双手没在水中,将一件笨重的衣服拖到台阶上,拿起一块肥皂在上面反复擦过,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搓起来。不一会儿便气喘嘘嘘,冷热交加。
突然间,前方响起咯吱咯吱的摇橹声,又有一阵歌声飘过来:
“一根丝线牵呀么牵过了河哟,哥哥郎儿买个梳子,姐呀姐呀梳了头哟,一见么脸儿红嗳,哥哥,明呀个白白。就把相呀思来害哟。……”水纹一圈圈荡漾过来。
迟青荷抬起头,只见风雪之中,一艘小船遥遥而至。划船的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船娘。船娘穿一件蓝印碎花布衣,裹一块包头巾,双手撑一根竹竿,在水底使劲一撑,身体也斜侧着一弯,那竹竿即刻弯成一个弧形。船随着这样的节奏往前方驶来,船娘的歌声在冬日的风雪中听起来有一种脆生生的飘渺。
船行至迟青荷身边,船娘的歌声停下来。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传过来:“阿威!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精神病啊!这风雪交加的这么冷,来这里就为看姑娘!”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是在笑他自己,又在笑他说话的对象。
迟青荷抬起头来往船上看了一眼。只见说话人约二十多岁,身材略高,方脸大眼,满脸堆笑。那被称做阿威的那人年纪与之相仿。中等身材,面孔白皙,还算俊逸,一双小眼四处乱看,灼灼发光。
被叫做阿威的那人道:“说你不懂风情真的不懂!怎么叫看姑娘,明明是看漂亮姑娘!漂亮!知道吗!漂亮姑娘哪是那么容易被看到的!得付出点代价!”
方才说话那人笑道:“也是!还是你有经验!”只见他放眼四周,又道:“不过,这香水坊真是名不虚传,雪景不俗!”
阿威道:“那当然!和以往咱们去过的地方都不一样吧!咱们也是因祸得福!若不是爻州呆不下去,咱们也不会来省城;若是不来省城,咱们也不会来这香水坊。唉!其实我早想来这里看看了。”
迟青荷心道:“爻州?”
这时又听前面那人道:“好是好,只是听说这里价格不菲呀!”
阿威道:“当然了!要不怎么是最高级的呢!”他停了一下,放低声音道:“在这里,要达到目的得先过三关。先要打茶围,就是坐下来喝茶,要付茶钱,还要给大姐、姨娘们打赏;然后是“叫局”,也就是打牌看戏喝酒的时候请“先生”到场伺候。这时除了局费也要打赏;接下来是“吃花酒”,过了这一步嘛,才能……。”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
听他说的详尽,另一个人只连连咂嘴,啧啧称赞,向他笑道:“还是你懂,甘拜下风。”
阿威得意道:“我当然懂,我阅女无数,除了懂钱,最懂的就是女人。”
迟青荷低头洗衣服,听他们这样胡言乱语,即尴尬又生气,脸也开始发烫。
这时,又听那人道:“咦!你看那姑娘,这么冷的天还要在河里洗衣,真可怜。”接着,他好像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笑道:“好像还很漂亮。”
只听阿威道:“切,没出息。洗衣女你也看的上。赶明儿我带你们去见见什么叫做真正的美人。否则以后出去别让人说我亏待过兄弟们。”他的语气仿佛十分不屑。这时,他的目光好像也向迟青荷这边望了一会儿,只听他又道:“好像真的很漂亮啊!”
水面在眼前微微晃荡着,迟青荷感到有些头晕。她将衣服往河里一甩,溅起一串水花。
“发脾气了。”那高个的男子笑道。
“哈哈!”阿威也放肆的笑着。
连船娘也笑了起来。
船桨轻轻划动,涟漪由船身向四周散开。小船渐渐飘远。他们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