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朝迟青荷的脸直扑过来，落在她的眉梢、睫毛之上。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看着自己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形成一团团白色的水雾，移动冰冷麻木的脚步，沿着公园里的河岸往前走去。

河水走到尽头，她一时犹豫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恍惚中，差点被雪地里迎面而来的一辆洋车撞个正着，接着寒风中一阵香气迎面扑来，她急忙闪到一边，只见车里坐着一个妆扮精致、满头珠翠、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看也没看她，连车夫也没多看她一看，拉着车子一路跑远。这时迟青荷才发现右侧有一个胡同，车子就是从胡同里窜出来的。

那是一条幽长，看上去十分整洁的胡同。地面上铺着薄薄一层白雪，上边有几道凌乱的车辙印记。两边灰色的墙簇起一丈多宽乌青的天。灰色的木门上镶着瞪眼兽头门环。瑞兽高坐在翘起的屋檐上。门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晃动。这胡同像是来自陈年里的一个梦境。

迟青荷悄悄走进去，挨家挨户的看。只见家家门前几乎都镶着一小块木板，上面写道：“张淑花寓”，“金翠凤寓”，“薛宝珠寓”。她伸了脑袋往院子里面看，除了几簇花枝树叶的影子，却是看不清其它任何东西。房间里传出男人女人说笑的声音。

——这时候，她忽的留意到“薛宝珠寓”门边的墙上贴着一则告示：“需要大姐两名，专事洒扫、缝补、接待诸事，包食宿，月钱优厚。”

正在这时，一辆华丽的洋车从胡同口驶来，在薛宝珠寓门前停下。薛宝珠寓门被打开。一个仙女一样的女子走了出来，袅袅娜娜，鹅蛋粉脸，吊眼俏眉，金丝绣的粉色牡丹锦缎斗篷闪闪发光。

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扶着那女人的胳膊，将她送入车中坐定。妇人看着那女子，将双手拢进自己手上一只貂绒暖袖中。她目送车子走远，本想转身折回院中，突然瞥见了站在一旁的迟青荷。她上上下下打量她，问道：“干什么的？看什么？”那妇人皮肤擦的很白，眉毛修的又细又弯，头上的金钗黄灿灿的，一对绿翡翠掐金丝耳环摇晃着，格外耀眼。

“没事，我看看……。”迟青荷说道。

妇人白了她一眼，想要往屋里走，又转过身来问道：“看出什么名堂了？”

“嗯……我看这贴的……要大姐？”迟青荷问道。

“是呀，是你做？”妇人又开始打量她。

“嗯。”

“有保人吗？”

“保人？没有。”

“以前做过什么？”

“做过女工。”

“没做过大姐？”

“没有。”

妇人皱了皱眉，道：“你进来说。”说完一扭身走了进去。

迟青荷跟着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灰砖墙、白栏杆、红窗棂，回形走廊围出个小小庭院。庭院当中砌着个花坛，花坛中一株粉色腊梅开的正艳，发出一阵阵幽香。花坛两旁各有一棵一丈多高的树，绿色的树叶并没有因为冬天而枯落。有风吹来，发出沙沙的响动。中间和两边是三排房舍，当中一排分作上下两层，亮晶晶的珠帘微微晃动。她听到二楼传来男人和女人嗤嗤的笑声，一阵阵划破了院中的宁静。

那妇人走进右侧的一间屋子。“进来。”她对迟青荷招招手。

迟青荷跟着走了进去。立即感到被温暖包围了。室内正中间生着一盆炉火，红通通的火焰忽明忽暗，散发着阵阵暖意。再环视整个房间，只见地上铺着软绵绵的毛毯，天花板上垂着的明晃晃的灯如一朵盛开的水晶花。正面墙上是一幅美人侧睡在芭蕉图。右面墙上是四条书法屏条。右面墙下是一个大沙发，左边墙下两张靠背椅围着一只茶几，两边各有水晶珠帘通往里面的房间。沙发旁边一只西洋大钟摆在地上，指针嗒嗒的转动着。迟青荷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间。

那妇人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去，沙发立即陷下去一大块。

“你坐那儿。”妇人指了一下茶几旁边的红木椅子。

迟青荷直挺挺的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那妇人的一举一动。

“你多大呀？”

“十六岁。”

“唔，年纪么还可以。抹牌，烧烟你会吗？”妇人拿出一盒火柴，轻轻划了一下，点了一只烟。将火柴吹灭，甩在沙发的案头的小玻璃钢里。嘴里喷出一阵烟雾，问道。

“不……会。”迟青荷摇摇头，抹牌倒还懂，可烧烟是什么意思？

“唱曲你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