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中,书房内坐了几人,唯独前方主座空着,傅鸿博进门的时候,脸色十分不虞。
孟昭云轻咳一声,房内地龙燃得旺盛,众人的外衣皆由小厮抱着,在院中等候。
房中除孟昭云之外,皆是朝廷官员。
傅鸿博斜望过去,那人明眸玉面,不卑不亢,在其余人的映衬下,倒像个出尘不染的公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孟昭云,陈询密信推荐的能人。
他品了口茶,缓缓问道,“你师父近况如何?”
孟昭云对上他的巡视,不避不闪,“师父自退隐之后,身子一向不太好。”
傅鸿博淡淡的笑,右手拇指划过杯盏,似漫不经心的调侃,又像刻意盘查,“你师父算不得退隐,他身处偏远之地,却无时无刻不在心系朝堂,天底下哪有这般退隐的政客?”
他的反应皆在预料之中,当初入京之前,陈询曾经告诫孟昭云,与傅鸿博周旋,最好的办法就是隐忍不发,伺机而动。
果然,不多会儿,傅鸿博又软了态度,半撑着身子靠在黄梨木方椅扶手上,斜挑着眉眼道,“你师父向老夫极力保举了你,想必你是有过人之处。
今日有一事,我们不妨分析一下,诸位只当是闲时辩论,各抒己见便可。”
众人登时坐直了身子,“今日本该是顾侯大喜的日子,亲自八抬大轿迎娶宫里那位姑娘,可到这个时辰了,锣鼓声还未响起,皇上恩赏的旨意却是一大清早由殿前副都指挥使杜旭文亲自骑快马,一路在百姓的注视中,风风光光进了侯府。
枢密使的位子,就这么落到了顾庭深手里。
诸位替老夫想想,皇上这搞得什么名堂?”
傅鸿博往后一靠,余光快速扫了一圈,在座的都是人精。官场上尔虞我诈多少年,自然不会首当其冲。
右手首位是户部侍郎陆丛山,狐狸似的眼珠转了几圈,和善的脸上充满算计。“自古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等在官场蝇营狗苟,难免困于其中,无法通透。
这位公子今日既被傅太尉请至此处,必然有过人之处,陆某想听一下你的真知灼见,还请万莫推却。”
孟昭云稍稍颔首,温润的眸中带了些许凌厉之色,十指修长,越过袖口按下金兰纹路。“顾太后和太尉之间因为禁军统领的事情,一直处在僵化状态,所推荐的人选不分伯仲。
从皇上来看,虽是封赏,实则是在提前控制顾侯的权势。若他晚一步,顾太后便要请旨加封,太尉胜算不一定大过顾太后。压制顾侯便是削弱顾太后的实权。”
“你的意思,皇上有意偏袒老夫,更属意老夫的举荐?”
傅鸿博面上无异,一闪而过的轻视却没能逃过孟昭云的眼睛,原本期许的神色瞬间变得冷漠淡然,他眼皮垂下,心道,陈询这老匹夫,退隐多年,果真眼神和手段越来越差,所选之人不过如此,浅显寡淡。
“皇上削顾太后的权,不代表要提拔太尉的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上选在你们双方斗的焦灼疲软的时候,出其不意封赏顾庭深,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孟昭云刚落尾音,堂下便有人提出质疑。
“师出有名?未必吧。”
“诸位大人既然知道本该热热闹闹拜堂成亲的顾府,如今还是一片安静,便应该猜到是夏姑娘出了意外,不能如约嫁进侯府。”
孟昭云说的笃定,傅鸿博捏紧杯盏,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怕自己诅咒了夏姑娘,有牢狱之灾?”
“太尉听完在下看法,若是想将昭云送到大狱,也不迟。”孟昭云顿了顿,忽然笑道,“只是,即便我进了大狱,师父总有法子救我出去的。”
满腔自负,却叫傅鸿博来了兴趣,他眯着眼睛,似勾起陈年往事,“对,他确实有这个本事。”
“夏姑娘借故拖延婚事,原因不过有二,其一她并不想嫁入侯府,其二,她受皇上指派,延误婚期给了皇上封赏顾侯的由头。
不管是哪个,夏姑娘惹怒了太后,必不会如愿留在宫里,日后还会被抬进侯府的。将来位份如何,依照顾太后的心性,应该会另当别论。
如果昭云没有猜错,接下来,皇上会在宣平宣将军和陈敬远陈小侯爷之间,裁定禁军统领的人选。”
此言一出,房中无不震惊,厉声问道,“为何如此笃定?”
除去傅鸿博,鲜少有人坐的沉稳,宣平和陈敬远祖上是远离朝堂中心的,禁军决定整个汴京城的安危,统领位置又岂会落在此二人手中。
“太尉举荐的人,前几日患了伤风,本是寻常的病症,却忽然一发不可收拾的演变成卧床不起。
而宣将军和陈小侯爷,皆是近几年从边关调遣回京,根基不稳,依靠军功和袭爵,勉强在汴京城立足。
饶是如此,亦难以融入根深叶茂的贵族世家。皇上挑选他们,可谓是最佳选择,两者互相依傍,各取所需。”
门外管家叩了叩门,傅鸿博应声,那人垂着肩膀走到他身边,半遮着手背附耳上前,“顾太后跟皇上置气,眼下皇上正跪在殿内,求着见一眼夏姑娘。”
论装腔作势,谁都比不了段无暇。
傅鸿博摆摆手,管家又退了出去,“你说的,恰是老夫所担心的。我且问你,你如何确定,皇上必然从此二人当中挑选一人做禁军统领?”
孟昭云摇头,“我不确定。”
众人唏嘘,却听他接着说道,“因为皇上也有可能将此二人同时提拔。前些日子昭云在市集闲逛,恰好看见陈小侯爷的妹妹,还有宣将军的女儿,相继去了京城最好的成衣铺子,定的都是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