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这毕业已经到跟前了,因为实习完了内外妇儿科以后,剩下的都是一些小科室了,什么理疗、中医、急症等等,每科每次只能实习二三个人,高大河很难见到钟薇薇。钟薇薇也因为学习紧张自顾不暇,难以抽身去见高大河。这天好不容易两人在路上走了个碰面,钟薇薇迫不及待的问高大河,那个毕业的事活动的怎么样了?高大河从头至尾一五一十的向钟薇薇回报了一遍。未了,高大河又把最近才听说“学校已经开过毕业分配工作会议,原则上哪里来哪里去”的事告诉了钟薇薇。没想到钟薇薇听了以后直摇头,说道:“你也太天真了吧?传言的东西你也信?现在一种普遍的说法叫潜规则你知道不?”钟薇薇见高大河惊诧的张大了嘴巴,不等高大河发问继续说道:“所谓的潜规则,就是对外宣传是一套,具体操作又是一套,这水深着呢。你政策定的再好,也得人来执行,总有人能绕过政策规定办成自己想要办成的事,那些响亮的口号只是喊给人听的,是为了宣传的需要。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多次提醒你怎么还不开窍?”
听了钟薇薇连珠炮似的发问和回答,高大河如遭五雷轰顶,又似醍醐灌顶,心下想:“哎呀,我的妈哎!这世界怎么这么复杂?”到此为止高大河才明白盲目自信有时和刚愎自用是一个意思,原来认为自己看书很多,比别人知道的也多,自己算得上是满腹经纶,韬略成胸。这一下算是全完了,在宿舍玩的那套把戏也就和那几个弟兄玩玩。什么“藏真漏假”“瞒天过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等等等等等,到了时候什么也用不上。这个繁花似锦的世界就像一本厚重的天书长卷太精彩了,社会就像那奔腾不息的黄河一样波涛汹涌清浊难分,从书本上学到的那点知识简直是小儿科。正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钟薇薇见高大河陷入了疑虑重重的困境之中,心中也为他拿急,赶紧安慰道:“其实赶紧找还来得及,那个邹副校长开会也应该回来了吧?”听到钟薇薇的启发,高大河马上振作了起来。立马说道:“对!微微,我马上行动,今晚就去找邹副校长。”
高大河不敢怠慢,赶紧用妈妈给的那一百元钱的剩余部分,跑到商店买了两条大前门的香烟,买了两瓶包装精致的景芝白干酒,还买了二斤茶和二斤糖。这里边其实是有学问的,万事都要图个吉利,四种礼品代表的是“四红四喜”,每种礼品都是二,是好事成双的意思,人们不是常说好事成双吗?所以高大河什么东西都带了个二,以求吉祥。高大河自以为聪明考虑问题周到,没想到在那个“潜规则”面前这次还真“二”了。
齐鲁大地是礼仪之邦,好多中国的民风民俗都是从齐鲁这个地方延伸出去的。齐鲁人比较实在,干什么都一板一眼的,因为孔子那个三纲五常有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类的讲说,人们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分出了层次关系,比如家有兄弟两个,老大必须当家,老二必须听老大的,这样一来那好事就都成了老大的,干活跑腿之类的活儿就都成了老二的,时间长了以后,老百姓都看出了这里边的猫腻,故此在民间编出了顺口溜:“大掌柜二迷憨,三掌柜不动弹。”根据那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尊长爱幼等等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层次关系,本来老三应该听老二的,可是山东文化人太多,不知从哪里又杜撰出来一个“天下爷娘向小儿”的谬论。这样一来老三跟着老大学习,啥活也不干,什么倒霉的事就都成了那个做二哥的,你说哪里没有冤死的鬼,好端端一个“二哥”成了一个傻瓜倒霉蛋的代名词,所以人们常用“二哥”这个词来骂人,那意思就是“你这个傻瓜!”那天钟薇薇借孙长利的钱,孙长利唯唯诺诺瞻前顾后关键时刻掉链子,把好端端的一件美事给错过了,高大河不失时机的显摆了一把,还抓住孙长利的漏嘴骂了他个“二哥”,好不惬意!问题是用那个“二哥”骂人久了以后不过瘾,聪明的人们还衍生出了什么“二逼”、“二蛋”、“二傻子”、“二半吊子”、“二百五”等等一系列带二的骂人名词,不一而数。高大河买礼品时虽然想到了好事成双,没错,但是纵观他在这个毕业分配活动中瞻前顾后犹豫不决,钟薇薇虽然多次点拨他,他总是不开窍,丢三落四的,不骂他“二”还能骂谁?其实这都是后话,在此早说一是意犹未尽之意,二是早点让大家明白这个潜规则不是一般人能“潜”的了的。
这个送礼是个很精细的活儿,一般人干不了,本来就不是好人干的活。你到人家去,早了不行,怕被别人看见,社会影响不好,晚了不行,怕影响人家休息。在人家里待的时间短了问题说不明白不行,在人家待的时间长了怕人家人烦恶不行。
高大河把东西藏在一个大提包里,躲到一个远远的地方,生怕被人家看见。好歹等到天黑以后,琢磨这时间差不多了,路上的行人已经越来越少,高大河就像当贼一样,悄悄从一颗大树阴影下走出来朝邹副校长家走去。一边走一边感到心脏蹦蹦乱跳,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的没底。哎,这做人也太难拉吧?高大河伸手到口袋里摸了摸王老师那张纸条,还好,在口袋里装着呢,高大河的心里一下踏实了许多。有这张纸条,就像恩师在自己的身边一样,有老师保护着呢?怕什么?
因为来过两次,高大河轻车熟路很快来到了邹副校长那个独宅独院的家。高大河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前,鼓了三次勇气才战战兢兢的伸手去敲门,可就在那手就要触到门上的一刹那,高大河突然像触了电一样猛地收回来了。为什么?因为就在高大河就要突破心理障碍的那个临界点的时候,突然想起人家如果不开门咋办?被人家大声呵斥赶跑怎么办?那样的话太丢人了,往后还怎么见人?不进了吧?这个毕业分配到哪里咱都是个大夫,可如果这给人送礼败坏世风的坏名声传出去,这人还怎么做?那这辈子不就完啦?这学不就白上了?想到此,高大河转过身去就走。刚走了一步,就听有人喊“回去!”
高大河吓得浑身打了个激愣,猛抬头一看,钟薇薇怒气冲冲的挡住了去路,高大河一看到钟薇薇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满腹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刚要对着钟薇薇诉苦,可钟薇薇就像一个幻影一样一下子不见了。高大河猛然醒悟,我这是紧张过度产生了幻觉吧?
清醒过来的高大河不觉微微笑了,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什么样的苦难没受过?什么样的大河没趟过?什么样的高山没爬过?难道在这人生的关键时刻胆怯了?难道你要输在人生的起跑线上吗?难道你要让钟薇薇失望吗?想到钟薇薇那柔情默默满含幽怨与期盼的目光,高大河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再看看邹副校长家的舍门,那不就是一扇普通人家的门吗?你去敲一下它还能爆炸了?最多不就是不给你开门吗?那扇门里不可能跑出一只狼狗咬你一口吗?最多他家就是不给你开门算了,最多把你撵走就是了,他还能把你怎么着。有道是:清官不打送礼人,怕什么?
想到这里,高大河的底气陡然间壮了许多,就见他把手抬得不高不低,用力不轻不重,力度恰到好处的敲起了邹副校长的那扇舍门,寂静的夜空中立即传来一阵清脆的叩门声。就听门内传来一个男人亲切的回应声:“谁啊?”高大河第一反应就是:邹副校长在家?激动的有点喜不自禁的赶紧答道:“我是找邹校长的。”就听那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门缝中漏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头来。就见这人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戴着一副黑色框边的眼镜,一副和颜悦色的说道:“你是谁啊?”高大河赶紧赶前一步,毕恭毕敬的说道:“您是邹副校长吧?”没等邹副校长答应,高大河赶紧说道:“邹副校长您好?我是咱们学校的学生,我的高中老师叫王国梁,是他让我来找你的。”邹副校长一听是老同学的学生,又是自己的学生,高兴的不亦乐乎,赶紧把高大河让进屋里。不等落座,高大河就把王老师的那张纸条递给了邹副校长。
邹副校长没有急着去看那张纸条,而是首先认真的问道:“你的王老师还好吧?”高大河赶紧回敬道:“邹校长您好,王老师很好!王老师叫我见了您以后首先代他向您问好?”几句寒暄以后,邹副校长这才认真的看起了王老师的那张纸条。
看完纸条以后,邹副校长气度高雅的略一沉吟,用左手正了正鼻梁上的眼镜严肃的说道:“大学生毕业分配是一个政策性很强的东西,稍一不慎就会出现不正之风,这是一个中央三令五申的问题。不过既然你的王老师我的老同学张口了,这个忙我还是一定帮的,只是幅度有限,一切都应在政策允许范围之内。”喝了几口水以后,邹副校长不紧不慢的点上了一颗烟,深深吸了一口以后慢慢说道:“我去开教育工作会议期间,学校已经开过毕业分配会议,原则上是哪里来哪里去。但是情况往往有意外,比如说:在同届毕业生中,有的地方因为当年考上的少,毕业生就相应的少,为了调整这种地区性的不平衡,那就要通盘考虑,把家在毕业生多的地区调剂到毕业生少的地区去,这样是为了大夫的地域分布的均衡不至于有大的差异。还有根据国家的政策,每年都要拿出一定的名额分配到“边老穷”地区去。所以毕业生的具体分配每年都有极大的不确定性。”
说到这里邹副校长停顿了一下,用眼光不经意的扫描了高大河一眼,然后条理清晰的继续说道“根据王老师说的这情况,你就是为了照顾父母要求分配回家乡川中区去,这是一件合情合理又合规的好事情,我尽力而为之吧!目的实现了你首先要感谢王老师,如果实现不了也不要恨我,我尽力就是了。”高大河一听邹副校长尽力帮忙,高兴的连珠炮似的连连说谢谢!
就在高大河满怀感激说谢谢的时候,余意未尽的邹副校长略一低头把眼光从眼镜上边的缝隙中透了过来,用老辣而又犀利的目光在高大河的脸上打量起来,因为不知道邹副校长能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什么?高大河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刚刚消失的十五个吊桶打水又回来了,老是七上八下的没底。高大河平时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只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放在滚烫的铁板上被烧烤糊了的鱿鱼,浑身热气直冒。激动与期待、兴奋与悲哀、感激与莫名、兴奋与恐惧、升起与失落、自卑与不甘等等等等一种五味杂陈的感念纷至沓来,高大河浑身紧张的有点手足无措。
是的,这也太难为高大河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农家子弟,一个莽莽撞撞的书呆子,还没有正式走向社会,还不知道真正的社会是个什么样子,就要完成在社会这个江湖上游泳的高难度动作,稍一不慎就有可能跌进万丈深渊!何苦来哉?问题是高大河他没有退路,为了年高气衰白发苍苍的父母,为了魂牵梦萦的心上人钟薇薇,为了心中的那份不甘,为了学以致用事业有成,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为了找一个好的工作单位更好的为人民服务,为了在毕业分配中不落同学之后,为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世俗,他只好豁出去了!有人可能说难道他不会“为了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吗?”问题是他还没有那样高大上的政治觉悟,这个世界上的芸芸众生多如蝼蚁,不是由人人都像**那样的神仙一般的英雄人物构成的。高大河就是一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农家子弟,一个血肉鲜明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难道你你你要赶着鸭子上架不成?君不见那些说的比唱得还好听干部子弟,学生中的党团干部和所谓的积极分子们分配的不是更上一层楼的社会现实吗?对呼?错呼?谁知呼?
诗曰:把酒挥泪问青天,太仓无语地无言!滔滔黄河东流去,谁把清浊来分辨?
就在高大河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突然想起钟薇薇曾经嘱咐自己,把事情说明白了以后不要久坐,见好就收。想到此高大河赶紧起身告辞,当高大河把拿来的礼品放到桌子上的时候,邹副校长满脸不高兴的说道:“把礼品拿回去,共产党人不兴这一套。”高大河一看邹副校长不要礼品,心想:“这不完了,如果不收礼,人家谁还给你办事?”一想到此,高大河急了,一急眼什么样的实话也就顺口说出来了。就听高大河说道:“这是王老师让我给您拿的,您如果不要,回去王老师肯定批评我的。”邹副校长一听是王国梁叫送的,止不住的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道:“没想到我这老同学还会这一手,既然是他说的,那就暂且放在这里,转天我给他送去就是了。”
听邹副校长如此一说,高大河刚才还只是有点着急,这一下子变得冰凉起来,心想弄来弄去这不又回到原点了吗?这礼品给王老师送去,不是等于邹副校长没要吗?这分配的事不是又黄了吗?在失望与不甘中高大河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但是潜意识的理智告诉高大河:“不能松劲啊,一松劲就什么也没有了。”不,应该说是本能告诉他,是动物求生的本能告诉高大河:“办事哪有那么容易的,再努力一下说不定可能什么都成了。”想到此,高大河可怜巴巴的用近似哭声的哀求道:“邹副校长,您别啊。我的这点心意您老一定收下,我代我的父母向您问好了!”
邹副校长一听高大河说父母,咯噔怔了一下,成熟而又文雅的脸上变得肃然起来。是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谁无父母啊?可能是被高大河的孝心所感动,也可能是被高大河的直率与诚实所打动。邹副校长稍一沉吟略带沙哑的说道:“罢罢罢,我一定尽力,但是你要做好两手准备,成了不要高兴,成不了也不能烦恼!”
高大河还能说什么呢?他所做的只能是点头哈腰鞠躬道谢不一而已。苍天啊!一旦逼到杠上什么事情都是人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