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大娘已经去请老樵叔了,会没事的。”
“要是老樵叔治不好李大叔呢?”包小猓机灵抓住一点漏洞。
容溪一时语塞,为难的神情更像是在承认包小猓的担忧就是事实。
包小猓不是没有眼色,当即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害怕,娘,我要娘亲……”他边哭边喊。
容溪愣住了。
这一声娘亲让她的思绪回到了她的母亲仍在世的时候。
那时,她还没有通过圣女质验仪式,也还没有背负上守护部族的重任,而她重病缠身的母亲总是目光忧郁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两耳充斥着尖利的嚎啕,容溪方才压抑着的焦躁即刻占据了她的心神。
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更多有关母亲的记忆,却忽然意识到,她似乎很久没有深切地思念过她的母亲了。
她是首领唯一的女儿,又是堂堂圣女,她的地位尊崇而稳固。母亲离世后,除了几声同龄孩童的嘲笑,她几乎没有受到任何轻视和欺侮。失恃之痛很快就在父亲和族中亲长对她的偏爱中被她淡忘了。后来偶尔想起母亲,她也只是感到些微遗憾,遗憾她失去了一份亲近的陪伴、而非多么重要的事物。
此刻听到包小猓真切又委屈地哭喊着娘亲,容溪发觉自己心头竟然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血肉、疼得近乎犯了冷气。
她真正失去的远比她以为失去的多得多。
作为孩子,她受到父亲的谆谆教导。身为圣女,她受到首领的耳提面命。
她眼里心里、张口闭口都是南沼的安定、鲎蝎部的前程、容氏的尊荣,何曾细究过她和她的首领父亲为了达到目的到底有多么冷酷自私、不择手段?
直到她从浊泽归来、差点失去圣女之位,直到她被困橡城、孤立无援,她才有所醒悟。
她的首领父亲为了靖南王妃和小世子的名位、阴谋毒害靖南王,为了维持部族的安定、对族人谋害圣女的行为隐忍不言。而她和她的首领父亲一脉相通,为了除掉靖南王的义子、威逼利诱林氏以身侍敌,为了逃脱西二营总管的毒手、推出靖南王的女儿为她挡祸。
回想更早之前,她想以鲎蝎部圣女的身份斥责侯氏当家人放纵子弟沉湎酒色、不知进取,却被她的首领父亲以她的母亲侯氏早逝、须对侯氏一族多加宽纵笼络、以免失去人心这一理由所劝阻。那时的她还不懂得,选择了退缩,也是选择了自欺欺人。
她早已不是部族标榜的那个尊贵高洁、公正无私的圣女,也不是部众心悦诚服的圣女。
再联想到包大娘提起巫圣堂时颇有微词,她估计鲎蝎部圣女在包大娘等外人眼里大约也不是什么正直的好人。
这让容溪感到难堪。
她不禁设想,如果她的母亲仍然在世,侯氏是否不至于一直衰落下去?她的首领父亲是否不至于选择铤而走险、谋害靖南王?容老二谋害她这件事是否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不了了之?她是否不至于变成一个不称职的圣女?
想到这里,容溪黯然摇头。
母亲已经去世,侯氏已经衰落,首领已经决定暂时不处置容老二,而她自己也动摇了做圣女的信心。
“娘亲……”包小猓似乎哭累了,小声抽泣起来,“姐姐……”
容溪抹了抹眼角,抱住包小猓,轻声安抚。
她解除不了容滨身中的瘴毒,治不了首领容全的心疾,除不掉赵玄这个威胁,保护不了王妃姑姑和小世子,保护不了此时此刻橡城之中陷入危急的巫圣堂族人,这些都是摆在她面前的事实。
她担不起圣女的重任。
鲎蝎部需要的正是一个担得起这份重任的圣女。
被劫持之前,她就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度过橡城最后的平静时光。城门骚乱发生后,她也选择了隐瞒身份、不去联络萧芜和容氏族人。
她做不了圣女,不如就做个普通人。
“小猓,如果老樵叔那边行不通,我保证,一定会尽我所能帮李大叔治伤。”
她担不起圣女的重任,不代表她没有担当。
就算她不再是圣女,她也是容溪。
她是包小猓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