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雨已下了七日。
安小婷以婚招魂,在小城内掀起轩然大波,却很快就被蓝濋楚以终南道派来此地做道法的名义,给安抚了下来。对于安小婷在小城凭空蒸发了七日,蓝濋楚也应对好了说辞:安小婷已被押送往终南山接受教化。
总而言之,表面上的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雨中深巷,一个少年戴着农家草制的斗笠坐在石阶上,他手中拿着一枚轻铃。
他抬起了手,将轻铃送到了厚厚的雨帘中,任凭雨水冲刷着轻铃,轻铃因受到了雨水的冲刷,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少年身后的木门轻轻的被打开了,走出了一位娇气楚楚的少女,她如开门那般轻轻地一甩了拂尘,又轻轻叹息。
“靖遥,靖遥,顾靖遥。”蓝濋楚自顾玩起了饶唱。
顾靖遥笑了,抬手整理了一下斗笠,道:“小道士,你又要来劝我些什么。”
蓝濋楚摇了摇头:“靖遥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吧?靖字在某些地方,是仇恨的意思。靖遥,仇恨遥远。”
顾靖遥哈哈一笑:“蓝姑娘懂的可是挺多。”
蓝濋楚凝望着顾靖遥:“那你原本也是有名字的吧,你原本的的名字呢?”
顾靖遥目光涣散:“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该忘的我早就忘了。”
蓝濋楚道:“你现在的名字,是你为了达到目的,而警醒自己的。你刚出生,还尚在襁褓之中时,长辈赋予你的名字,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啊。现在你目的已然达成,那你可以改回你原本的名字了。其实,我知道你原本的名字,叫做……”
顾靖遥一怔,轻轻打断了她:“……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
蓝濋楚看着他,犹豫了片刻,摇摇晃晃地对他伸出了手:“你可愿来终南玉虚观?”
顾靖遥叹道:“我现在已是一个毫无内力的废人了,与寻常人已无异。”
蓝濋楚摇了摇头:“不是的,玉虚观并不在意这些,我所要做的,只是想为那年顾家血案写上一个完美的结局,我更想帮你找回你原本的名字。”
顾靖遥眨了眨眼,一时语噎。
此时,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御风而来,拾起了顾靖遥掌中的轻铃。
“师父。”
玉虚子点头示意,随后端详起轻铃:“顾施主是想如何处理这枚铃铛呢?”
顾靖遥看了一眼铃铛,眼中未闪过一丝丝不舍:“此物丧人心智,实乃不详,劳烦道长将其邪气驱散,一气化三清。”
玉虚子郑重地点了点头:“顾施主深谋远虑,不昧本来,若玉虚观中有顾施主坐镇,实乃小观之福啊!”
顾靖遥哭笑不得,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玉虚子青蓝色的内力在聚阴铃上涌动。
雨小了,慢慢地就停住了,天边已出现了宛如血一般的夕阳。
任韶华站在小城城门洞下,靠着小城城墙闭目,似乎在感受这一片的古老。
城内扬起了一阵水花,一架马车已经飞奔过来了。
待马车快奔到他前侧时,一道雷息交错,惊起了原本在飞奔的骏马。
“你想逃避?”任韶华睁开了眼,淡漠地看向了马车。
童青好容易勒住了骏马,看向了任韶华,正想要说些什么,安汝南却从马车的帘子中探出了头。
任韶华鞠行一礼:“安老先生。”
安汝南轻叹一声,道:“华小兄弟,可否放行。”
任韶华道:“放行,自然是可以的。”说到此,任韶华眼锋一转,看向了驾车的童青:“但不论如何,他总归是要留下来的。”
童青沉默不语。
“华公子。”安汝南唤道。
“何事?”
“凡事皆有定数,执念过甚,就会剩下大半的执念无法去完成,反而也会给自己带来灾祸,阿青已抛弃了执念,你又何苦为难他。”
任韶华讽笑道:“这点你尚可放心,我可不是你那不成器走了邪门歪道的乖女儿。”
安汝南对任韶华直戳痛处并未有任何表态,而是自顾道:“傀儡戏本就不该存在于世间,本次在小城中突然出现,定是有心人刻意而为,若华公子或是风华门若要执意而为,那天下世道,恐十不存一。”
任韶华冷哼一声:“老人家所言极是……不过,你究竟是要去哪,偏偏是要带上你前边的这位童大少爷呢?”
至此,安汝南别过了眼,看向了天空。
一群在去年冬日南飞的大雁,已经开始往回折返。
仅是看了这么一眼,他给人感觉就苍老了许多,嘴唇轻轻煽动。
“潍坊,安家。”
原本一脸狂放不羁的任韶华,在此刻也敛去了他的狂傲,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尊敬。
任韶华行了大礼:“方才是韶华多有得罪了,韶华在此赔罪,同时,恭送老先生。”
安汝南点了点头,往前摆了摆手。
任韶华的耳畔,只听得到风的呼啸之声,以及达达的马蹄。
野鹤谷是一处乱葬岗,低于寻常地面,终年雾气弥漫。
一位英气十足的少年怀抱着剑袋,孤独地站在野鹤谷边上的一座山丘上,看着野鹤谷下,任凭春风吹来,头发和衣衫冽冽拂起。
长相甜美的少女携伞走来,每一步都好像是一支轻盈的舞。
少女看到了少年的背影,走上了前,笑问道:“洛小弟在这干什么呢?”
洛飞羽睥睨下方,淡淡道:“高处不胜寒。”
公孙白衣噗嗤一笑:“洛大侠挽救小城于危难,拯苍生于水火,剑器楼楼主佩服之至。”
洛飞羽忽然就转过了头,看向了公孙白衣的笑容,笑容上,有那略显迷离的眼睛。
犹豫片刻后,洛飞羽才颤颤开口道:“她还好吧。”
公孙白衣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她很好,你无须担心。”说着说着,一只手不经意漂移到了腰上。洛飞羽循着看了过去,发现公孙白衣的腰上已经系上了那个纸偶。
洛飞羽叹了口气:“在这?”
公孙白衣笑着拍了拍长生纸偶:“在这。多亏安老先生了,赶了六天六夜才得以完成。”
洛飞羽长呼口气:“那就好……你,你怎么样了。”
公孙白衣道:“有她的长生纸偶,我也好得差不多了,该启程了。”
洛飞羽道:“你有何打算?”
公孙白衣看了看那如血的夕阳,收起了手中的伞,道:“我母亲曾在我小时候劝戒过我,若世道乱了,就投入世中。若是心乱了,就回到故里。”
洛飞羽恍然大悟:“所以,你是要?”
公孙白衣点了点头:“回到长安,剑器楼。那是我的故里。”
洛飞羽道:“挺好。”
公孙白衣问道:“你呢?”
洛飞羽刚想要回答,却被一声娇滴滴的女声打断:“爱哭鬼,还有洛施主,你们怎么在这?”
公孙白衣斜视一方:“唠叨大妈,你怎么来了?”
洛飞羽看着公孙白衣和蓝濋楚二人拌嘴,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认识?”
公孙白衣哼了一声:“何止是认识?”
蓝濋楚笑道:“可不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剑器楼楼主,在她七岁那年哭闹着拉着她的爹娘来我终南山。”
“她?你去终南山做什么?”
蓝濋楚没能忍住,笑出来了一串泪花:“为她娘求子啊!当时她一边哭嘴里一边嘟囔什么‘不想当剑器楼楼主’、‘妈妈给我生个弟弟让他来当’什么的,我嫌她烦啊,就给她下了禁术,她就在里边一直哭一直哭……”
洛飞羽咂舌。
公孙白衣嗔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