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袭正在学步,有好几串小小的鞋印是他的,跑到这里、跑到那里。鱼玄机每看到这些脚印,都会想莺奴和岫年幼时也曾从这里跑过,现在这些微小的痕迹都拓印下来了。
这常常让她觉得时间大概并不只从前向后逝去,而像石刻一样,早就在各自的位置待着。世事轮回,不过是旧日的时辰重来一次,连人也是旧的,拓片一般,一片一片,内容文章,都是预定好的,只是没有谁察觉。孔丘言“逝者如斯”,而水之流逝,来者非无来处,去者非无去处,去者又来,来者再去,均是定数。
她因没有书看,就自己写点,但不会像以前一样拿出去换钱买肉吃了。虽然天枢宫从李深薇来江南之后就谈不上赤贫,她和她的父亲一样,总还是喜欢靠自己的手挣些钱。父亲是有自己的尊严,她是为了好玩。
现在再无这样的必要,莺奴赠予她的富贵已在李深薇的想象之外了。
鱼玄机秋末写成了一卷时辰论,举证辩理,条条厘清,工整抄了一遍,冬天又烧了。与这卷《时辰论》一起,还烧了些以前写作的论文,等芳山想救的时候已来不及。她心疼得捶胸顿足,问宫主为什么这样不惜墨宝,她沉思了一刻,说:
“文字惑心,我本已明晰一切,不必留诸后人评判附和。”数学和常识,最终也被她抛弃。
主人病重,在外的儿孙就都陆续回来。往年紫剑慈略有病痛,还不至于催得孝子贤孙从外面特意回来,这一次却因为病得太久了,年事又高,再加上家中经济的确一时消沉,想是主人命数到了。
紫阗自是首批回来的,家里用心服侍,倒也很精敏。家里眷侍整日陪榻围坐,更有甚时还留宿守夜,主人略有些想吃想要的,无不奉承。十月的时候病况还有些好转,又能在园里走动了。看庭院萧条,还催大娘雇人修整。
修整是该修的,草枯水败,西苑长的那些红苔藓快要漫到这里来了,都没人理会。但这十数顷的宅第修葺一次,是何等巨大的开销。以往隔月来整理,倒也不觉得破费,现在处处都要小漆大补的,就觉得麻烦了。
红苔藓的事,他们自然晓得鱼玄机那里晦气,但不能说什么。假如老主人真的去了,鱼玄机就又是天枢宫主了,与这个家再没有干系,她怎样胡闹都没有人干涉。就算知道一年前那个丫鬟是她杀的,没有证据,也就不能报官、不能休她。
只要一击无法同时消灭鱼玄机和莺奴,便不能动她们中任何一人。老主人病中絮言纷纷,总是对人不经意地说起莺奴与十二郎的娘亲,说那时就不该贪那点女色,早该埋了莺奴、剁了她的阿娘。谈到此事,愤懑懑的,颠来倒去地说。紫阗怕人知,所以不让外人侍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