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襄是个警觉的人,早就觉察他在,冷眼看着他走远。
梁乌梵回到家,十一已睡了。
她自两三年前便不再总是等着他回来,以前那些娇溺的坏毛病也都没有了。不出门也就不打扮,留在家和丫头妈子一起缝纫刺绣打发时间,做一方家土的贤妇和仆佣。她因不能再生一胎,所以劝丈夫纳一门妾,还将自己的丫鬟推给他,被梁乌梵批评,就不提此事了。二十出头的人,看起来已很沉闷,妇女的病竟有四五项。梁乌梵本来是记得她的月信的,这些年常常算着该走了,她还说不干净。先前也等,后来不耐烦了,忍不得,不管她干净不干净。去年出过一次大红,不清楚是不是滑胎,因她算不清自己的月信。产婆却肯定胎儿在她不知觉的时候,掉在便桶里涮走了,总也有三个月大。
如今十一睡在他身边,总是一动不动的,背向着他,这样丈夫半夜或清早有了兴致,亦不必翻她的身,也不必看她的脸。他有一回做梦,梦见身边的人忽然翻过身来,是一个发绿的死人,长斑了,他在梦中吓得滚下床去。他觉得妻子现在是另一种可怕,但早上仍能见她前后忙着打理,是活的人、是他的妻。他叫她不要再背朝着他睡了,十一问他哪里不好,他也说不出,哄她开心,便说聚少离多,这样夜里可以看看她的脸。
她很感动。
他回了榻上,叽叽呀呀的有声,十一一定醒了。装作熟睡,并不动弹。她听话,不再背对他了,他自己背过去不敢看,心里乱乱的。然而一直熬着,便会躁动起来,他侧过去看看妻子的睡颜,依旧安然不动。想新婚那会儿,他一动,十一该跳起来了。现在他扑上身了,妻子全程竟与一团绵被没有什么两样,一个女子前后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呢?他不解,但也耻于询问,假如房瑜还在,想必对此大有文章可写。
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想想是否真的该纳一门妾,男人没有这一点猥琐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女人如花灯一般在脑海里掠过,每一个女人,闪电似的经过他的眼。而醒来后,又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他的身边无需再多一个不曾爱过的女人。只要唐襄不在他的面前,他对之也就丧失了狂乱的冲动,只有很深的留恋和后悔。
要说男人有什么非解不得的欲望,其实只在无数个很短的瞬间,但若是真有人能次次逃过,修行不啻于高僧了。他又不是和尚。
——房瑜也近三十岁了,怎么还没有娶妻?
——黛黛究竟是谁的女儿,房瑜还预备养育她么?
他稀里糊涂地想着这些,俄尔有些震惊,猛然醒悟四五年过去了,自己还在思考一模一样的问题,骇然,觉得自己一点长进也没有。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