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儿虽然有些不舍,可他是家里的长子,也该替爹妈分忧,就像从前跟爹转村子卖菜一样,都是做儿女的本分,于是就答应了。第二天,根儿给高小的先生说了一下,便辍学回家,和妈妈一起下地干活去了。吴家这根儿,人挺聪明,也勤勤,能吃苦,只是待人接物憨厚些。根儿虽然念了一年高小,可人家后来在村里学唱戏什么的,自己识了不少字,凑合着能写信了,甚至在村里的业余剧团当了导演,还改编起了剧本。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村子里的土墙上贴出了庆祝共和国成立的标语。社稷履新,江山易主。新天,新地,新气象。村里不许赌博,提倡妇女参加劳动,古老村庄多了一道五颜六色的风景。
村子里又搞起了互助组,几家几户的自愿组合在一起,帮工、换工的,也就干了起来。可日子一长,也渐渐出现了一些矛盾,什么出勤不出力啦、这家多那家少啦之类的闲话就不赘述了。
话分两头说。却说生儿一家几口人住在牛院里。房子小,孩子多,拥挤是可想而知的;而且孩子们一天天在长,开销也渐渐大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从苦到甜容易,可从富裕到拮据那就不好受了,不光孩子们有个适应的过程,就连生儿夫妻俩也经过一番心里挣扎才在无奈中面对现实的。生是为了活,活是为了生,这就是人生。
这天,生儿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就和老婆说起了他的想法。“娃他妈,额想教立娃出去的。”“可立娃才十二呀,太小的。”“唉,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男孩不吃十年闲饭嘛。屋里这个情况,也是没法的事。”“啊,人常说,半大的小子,吃死老子。一个一个都大了,光景紧张的。”“想来想去,想送立娃出去学上个啥。一来,学个手艺,将来不愁;二来,还能挣两个钱儿回来,接济接济屋里。”“可这点点着,人家哪儿要他呢,他能干了啥呢?”
“额从前认识那曲沃炉院的掌柜的,人不歪,额给人家说了一下,就让立娃当学徒去。”“炉院?”“嗯。”“哎呀,那炉院可苦着哩,娃能顶下来?”“心痛的?”“你敢不心痛?”“小子家苦一点没啥。你不听人说那,年轻的时候苦不算苦。”“说是那个说法,可真落到自己头上,总不忍心。”“那也没法。再说了,学徒的也不止他一个。”“可恐怕他最小吧。”“啊,掌柜嫌小些,额硬给人家说哩,才答应了。”生儿老婆禁不住掉下了眼泪,没有再说什么。
这炉院是做铸造的,铸铜、铸铁什么的。可想而知,熔炼、翻砂、打光什么的,样样活儿都不会轻松,光那翻砂就累得娃儿们够呛。虽说掌柜的是事先答应了的,可等生儿带着立娃去了的时候,掌柜的看立娃又瘦又小,人家还是不太愿意收。生儿又一番好说歹说,还送点礼。最后,掌柜对生儿说,娃是你的,你不心疼,额还说啥呢。就这样,炉院勉强收下了立娃。在炉院干活儿,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的确很吃力。但立娃实诚,从不偷奸取巧的。对这一点,掌柜的也还算合了心意。
炉院是私人工场,用人做事,都是再三考量、精打细算的。据说,这家炉院曾失过一次火,虽然火不大,可巧把账房的账本给烧了,多亏账房先生脑子好使,来往账目在人家心里记得一清二楚,才避免了损失,也博得了更好的信誉。当然,这个账房先生也赢得了记性好的美名。
孩子总归是孩子,苦归苦,回到家里,立娃还讲讲炉院的事儿给弟弟妹妹听。说是有次炉院伙房吃包子,炉院里人多,得做好几锅包子才够吃。伙房蒸熟一锅,大家伙就你一个他两个地吃一锅,伙房一连蒸了好几锅包子,大家伙都觉得没吃饱,闲言碎语的,弄得伙房大师傅没法子。这事让掌柜的知道了,掌柜的算了一下,让伙房按每人几只包子准备,每蒸熟一锅先不发、捂起来,直到所有包子都蒸好了才一并发给大家伙吃,结果大家伙都吃饱了,还比以前少蒸了两锅包子呢。也由此,立娃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吃饭的时候,他非等人到齐了、饭菜都上了才开吃。这都是闲话,不提也罢。
当然,和外出谋生不同的是,新旧更替也给那些有点门路的人带来了新的机会,也由此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开始新的生活,不是吗?那个柳湾的将儿就在他弟弟勇儿的安排下,到了平阳一家兵工厂去工作,不用说,这村里的人可羡慕了。
渐渐的,随着大陆的解放和土改的完成,柿子湾一带乡村又开始了合作社,各家各户的地和牲口都归了社,由生产队统一安排农活,庄户人集体劳作,延续了数千年的一家一户的生产方式成为过去。也是在这个档口,这一带城里头也开始了对私改造,东家、掌柜、伙计这些名词也走进历史。社会生产方式的改变,必将伴随着社会生活方式和一些人命运的改变。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