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风雪之中,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在羊肠小道中徐徐前行。
马驼子的背愈发弓了,喘着粗气,被蔺正阳搀着,一步一步朝着一条小道走去。
“杨墨啊,想家了吗?”马驼子突然开口。
“想家……”
蔺正阳在心底重复着马驼子的话,五味杂然。蔺正阳的双亲很早就过世了,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的家从来就没有完整过。对于曾经的蔺正阳来说,家,是傍晚挑灯苦读的一盏明灯,是身上打满补丁的一件棉袄,是街坊老邻施舍过的一碗粥饭……
家的味道,曾经是蔺正阳坚持活下去的动力,也正因如此,当有乡绅鱼肉百姓时,他不畏强权,第一个勇敢地站了出来,因为,乡绅要毁了自己的“家”。
对蔺正阳来说,“家”,饱含了太多太多含义,他必须坚守,也因此而付出了生命,但他毫不后悔。而如今,老天很爽快地给了他一个富裕的“家”,他却退缩了。
“这不是我要的家。”
蔺正阳在心底默念,摇头轻叹。他打小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也羡慕衣食无忧,锦衣玉食的日子,甚至他一开始还曾经迷失过,但如今,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转过头,蔺正阳朝马驼子摇了摇头,神色平淡地说道:
“不,我不想回去。”
蔺正阳这次连“家”都省了,他打心眼里就对现在这个名义上的“家”没有感情,自然也就谈不上回不回去了。而相反的是,马驼子的脸上却是异彩连连,先是偷喜,再是惊讶,最后则闷着一张黑脸,硬邦邦地说道:
“喂,小子,老驼子这可不是开玩笑,你要是不愿意回去,我可就不带你回去了。”
“那便不回了吧。”蔺正阳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把马驼子气的牙痒痒。
“果然是一个窝子里出来的,连这表情都他娘的一样,都这么欠揍。”
马驼子小声嘟囔了两句,他被蔺正阳搀了一会,感觉好多了,内心对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越发有点喜欢了。
“马大侠…”蔺正阳突然开口:“能否告知在下的身世?”
马驼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被一句“马大侠”搞得有的发懵,直到看见蔺正阳目光如炬地望着自己,才明白是叫自己的。
“这绰号快二十年没人叫过了。”马驼子有些感叹,他虽然感觉蔺正阳的语气有点怪怪的,和穷酸书生一样,但还是很认真的回道:
“大侠不敢当。你的身世不凡,但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等到了时候,老驼子自会把这一切都完完全全地告诉你。”
“要到什么时候?”
马驼子沉默了,只是抬头仰望着天,仿佛出神一般。蔺正阳也朝天空望去,除了一片霎白,什么都没有。
马驼子休息了一阵子,身体明显好受了点,步伐又快了起来。蔺正阳紧跟着马驼子的脚步,一路无话,沉闷闷地继续往前走,
“杨墨,还撑的住吗?”又走了两个时辰,马驼子转过身来,一脸关切道。
蔺正阳闻言心中一暖,却不愿意在马驼子面前露出一点惧色,拍了拍胸口道:“马大侠放心就是,杨墨年轻力壮,这点路程不碍事的。”
马驼子的双眼一眯,干瘪的脸颊掬成了一朵在风中飘零的秋菊,笑道:“好,好,咱们爷俩再加把力,就快到了。”
行至一处险峰,蔺正阳抬手搭了个阳蓬,骤见那漫山梅花香艳,傲雪嶙峋,心中一荡:“看,那有一处梅园。”
他朝双手呼了口热气,使劲地搓了搓脸:“马大侠,这些梅子是不是你种的啊?”
马驼子跟着蔺正阳的手指朝远方望去,点头道道:“不错,正是老驼子栽的。”
蔺正阳喜上眉梢,诗意大发,刚想借景吟诗一首,却被马驼子催促道::“咱爷俩赶紧走吧,就快要到了,这下山的路颇费脚力,多用些心。”
“到了,到哪里?”
蔺正阳有些糊涂,也只能放弃眼前的美景,紧跟着马驼子的脚步朝山下走去,走到一个拐角,马驼子忽然顿住了,身上的杀气如同火山一般喷发而出。
只见马驼子怒视向前方,厉声道:“是你!”
蔺正阳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梅林中一间褴褛的小屋前,一人静静地站着。一袭风衣烈烈,灰白长发,刀削的脸上紧绷绷的,仿佛蒙上了一层人皮。两只眼睛深深凹了下去,双眼放出精光,仿佛骷髅似的。
“不错,是我!”
那人转过身去,伸手从背后拿出了一壶酒,叹道:“狂心剑胆楚惊涛,丰宁狂客何一笑,当年咱们纵马江湖,快意不平天下事,是何等的痛快,是何等的风光。如今,一别十余年,楚兄为何落魄到如此光景,实在让老弟心寒啊。”
“楚某过得好与不好,用不着何兄关心,倒是何兄你,不远万里迢迢地来找楚某,该不会是专程来续旧情的吧?”
马驼子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厉色:“若是续旧情的话,那就免了,楚某贱命一条,就是这脊梁骨硬的很,很不擅长和虚情假意的人虚伪客套。若是别有目的的话……”
何一笑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道:“咱们兄弟十余年不见,依楚兄的意思,若是愚弟不愿意走,莫非要赶走不成?”
“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