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丹下雪了。
片片鹅毛,轻覆轻压,不过十天光阴,举目纵横无论如何鲜亮的事物,全被天公以手盖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你瞧,天地就像一张延绵起伏的白纸。”
“明明是一张大棉被,把人捂在里头。”
“……好吧,看着像罢了,你就别再出去打滚了,那雪怪冷的,一点也不暖和的。”
她拉住又要出去刨雪的跃跃欲试的男孩,把他揽在身前抱着,随手又拿了一旁的暖炉放进他怀里,抱着他也抱着暖源。
楚思远扭了扭:“阿姐,热。”
不归又把他抱紧了点,道:“冷啊……江南不是四季如春么,你怎的不怕冷……”
楚思远环住她的手:“现在还好啦,江南冬天下雨那才叫冷,骨头都要冻凝固噻。阿姐,你要觉得冷,那我们回去吧。”
“再看一会。”
他二人坐在皇宫里最高的鼓角楼上,一旁的大礼钟静静地悬挂着,四面的矮门关着,其上的瞭望窗则全开,举目望去,几乎可以看见皇宫乃至长丹的全貌。
前世第一场雪落下时,他便说想到最高处去看个全景,那时她畏冷,并没有陪他上来。如今也算是补了这个缺憾,再冷也是心甘情愿的。
不归拍拍他的手,拿雪贿赂他:“你看,你要是不管不顾地走了,就看不见这样好这样全的雪景了。”
楚思远眼睛亮堂:“晓得辽。”
不归又恐吓他:“而且估计要冻晕在半路。一个子儿都没有的傻小个,没走几步估计就被拐了。”
楚思远笑开:“不会的,我晓得怎么拐别人哩。”
假装弱小无依,用无辜天真容貌去骗一骗善心人,或者恶心人也没关系,跟着他们先出得城,再悄悄贼他们的财物,坏他们的锁,一路走一路偷鸡摸狗……
不归没怎么过脑,接道:“哦,拐我么?”
楚思远的黑暗思绪猝不及防被打断,被激得脸庞发红:“咳咳。”
不归便笑了:“坏小孩啊。”
楚思远恼羞成怒:“阿姐才是坏胚!是你先瞒我诓我误导我的嗦!知道就告诉我啊!”
不归拿下巴磕他脑门:“谁叫你想入非非的,这么纤细”
说走就走,真是个无情的孩子。
不归笑笑,捉着他的手指把玩:“好了,现在以白雪河山给阿姐个承诺,说你不再擅自弃我等而去。”
楚思远乖顺地由她摆弄,许久才道:“生老病死,除了最后一条,我都不离开你。”
不归原本惬意安然的脸骤然色变,她扭过他的身体按着他两肩:“你……”
你怎么会说这一句?!
然而他青稚的脸上先是茫然再是惊愕:“阿姐?”
不归指尖发抖,分辨出他脸上神色不假,方疲极低头,勉力维持:“莫要再口头儿戏生死了……”
楚思远撑起身,拿额头去撞她,不归被这么一击回魂,哭笑不得:“放肆,想打我么?”
楚思远仿佛有些气恼,气了半天却也不不知如何说,闷闷地把脑袋杵她肩膀上,不言语了。
不归揽着他,过一会又晃晃他:“不看雪了?”
“咱们回去吧。到下头去玩。”
不归便裹上斗篷,牵了他回家。楚思远戴个棉帽,一路上时不时就从她的伞下跳出去玩雪,然而手还是在她手里的,故而也蹦不出太远。
“我怎么感觉自己在遛狗?雪有那么好玩么?”
“好玩啊,阿姐,长丹的雪会下多久?”
“你住多久,就下多久,直到你看腻北地的雪怀念南地的雨为止。”
两人闲聊着回去,偶尔不投机拌起嘴来,她便捏一捏他的耳朵或脸颊,楚思远不回手,不时哼起小曲来。
正路过个园子,一个雪球忽然飞来,砸到了哼着小曲的楚思远。
楚思远一个趔趄,不归拍去他肩颈的雪,他却是十分新奇:“这就是打雪仗了?”
园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来:“谁在说话?哇姐!”
第二个脑袋:“不归姐姐?”
第三个:“表姐……”
三个半大孩子白嫩的脸庞中居然还混有第四个:“嚯!丫头一起来吗?”
那人岁数已是踏入了老的范畴,然而鬓发未白透,皱纹不多,神情竟同孩子一般顽劣,不归诧异过后便忍俊不禁了:“叔公,您怎么也同孩子们闹?”
威亲王哈哈笑:“一年难得闹雪,躲屋里可不好玩。”他又朝他俩招手,“打雪仗多点人才好,你俩也来闹一闹吧,就当活动活动筋骨。”
不归牵着楚思远前去,忽而将他推了出去:“我可不行,让他连带我的份,和你们一起玩吧。”
楚思远被推到他们跟前,楚思平与他有梁子,思鸿被他耍了一把,两人一个冷漠一个赌气,倒是老三思坤和老头儿威亲王围着他。
“你是我小弟!会武功吗?”
“小乖乖!叫声叔公来。”
楚思远有些局促,回头看向伞下言笑晏晏的她。
一旁思鸿存心看好戏,嘎嘎奸笑道:“坤啊别看咱小弟小啊,他可能打了!”
思平:“对,为兄就被揍过。”
不归点点头,鼓励地朝他努努嘴。
楚思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