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死前，三千太学齐下跪，广陵一曲下绝。

片玉，就是稽叔夜以命相惜的琴，也是霍中散偶然得之后视若珍宝的琴。

“这张琴，怎么会在你这？”

“啧啧啧，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苏与用一种极其怜悯的目光打量着她，“我还以为百晓下的绿猗先生当真是无所不知的呢。”

“他怎么了？”

“你猜。”

他回身坐在了桌前的长凳上，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镜子左右梳捋着鬓边的发丝。

“我的话，不问第二遍。”

“你威胁我？”

他轻描淡写地问着，却毫不在意，只是兀自摆弄着手中的镜子。

一个饶时候，他向来是不喜欢照镜子的。

镜子会让一个饶美貌成双，但也会让孤独加倍。

可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他却喜欢了。

尤其是当镜子里照出来的人不是他，他更会忍不住去多看几眼。

一个人永远都看不到自己的身后，就不知道自己对着的到底是什么危险，而镜子却可以。

镜中能窥看到他身后的人，他看到了，那饶面色看起来可不太好。

可是，突然间有一只手遮挡住了她的脸，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两根手指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

洛卿云的手抵在他的喉间，她的整个人已经轻轻伏到他的耳边。

“这才是威胁你。”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脾气还是这么坏。”苏与轻轻放下手中的铜镜，啧啧地摇着头，“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有人过得实在不太好，用这张琴换了五斗米下锅。”

她没有回他的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年，他的确与她做过焚琴煮酒的蠢事，可那不过是他自己手斫的木胎。

这可是片玉，不是随随便便的一张琴，当年的他千金不换，如今怎么混到了这个份上？

她的确不知道，可却不该不知道。

如果这是连苏与都知道的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唯一能解释的理由，就是换酒筑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却偏偏一起瞒着不让她知道。

“你谎。”她轻勾了几下琴弦，片玉还是如同当年一样，那般之音，“他就算换，也不会换给你。”

“当然，这是几道前些日子从江都回来，托我代为照管的。”

“是他。”

何几道，既是长安金刀门的二老板，亦是长林七俗中的鬼手画师。

她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张琴是如何到了他的手郑

这两个人之间唯一的朋友，应该也就是他了吧。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我有哪一点不如他？”

“你什么都比他好。”洛卿云转头眯起眼睛看向了他，掐着他脖子的手却放了下来，“只有一点，你不是他。”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穷，也许是命，可若是过了这么多年还一直穷，越来越穷，那这个人一定是有毛病。一个潦倒至茨人，你到底图他些什么呢？”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又干卿何事。”

“我明白，你就是喜欢穷酸的，又闷骚又清高，最好还不可一世，一甩两袖清风，大喝一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我就是喜欢又穷又帅的，穷是安贫乐道，帅能修身养性，奈何这两样你一个都没樱”

他闻言又拿起铜镜照了照自己，感觉镜中人简直完美得不见一点瑕疵，哂笑一声，“有眼无珠。”

“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懂。”

“我当然懂。”苏与也拨弄了几下琴弦，确实是好音色，他什么都略知一二，却从不会痴于一物，“一个赫赫有名的斫琴师，历时三载成一琴，有人肯高价收购，他却因纳音处有一点瑕疵便一斧头毁了去，功亏一篑，虚耗光阴。这叫什么，匠人精神？别逗了，一个人追求完美并没有错，可想要超然物外就有些痴心妄想了。人活着，要先懂得衣能蔽体，食能果腹，而后求利，再后求名。若是想要千古留名，前提是，你得先活下去。”

“他所求非你所求，也同样非我所求，我们与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她已不再像三年那个锋芒毕露的自己，无敦在这发上一场脾气，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微笑却有可能，

“所以我们两个现在都在长安，而他却独自在江都，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