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姗姗滑下鹰背,瘫坐在地。她被东栾渐的开山钺震伤之后,体质虚弱,落下胸疼的病根,近来昼夜辛苦,发起高烧,皮肤干酸发烫,头晕喉肿,肺里象有几百只蚂蚁啃啮。
吹笛子唇裂出血,她取过水囊,喝得太猛,呛咳倒吐,一团火气在胸中炸开,把水囊扔出两丈远,笛子也一起扔了。
晢晔下马,撕了些羊肉喂给神荼,“这里中意的笛子不好找,省着糟蹋。”
中意的笛子?自从红珊瑚笛子被叶桻毁掉,其它都是一样的蹩劣。
燕姗姗越想越恨,“怪不得这两日动静不对,他们找到灭蛊之法又如何?飞虫来得怪异,他们对付蛊虫的东西不是花粉就是花蜜,找到花源有什么难,一把火烧个干净!”
晢晔无动于衷,“算了吧。”
燕姗姗连病带累,一向动听的嗓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算了?”
晢晔一面欣赏神荼啄食,一面取手巾擦去手指上的羊肉油脂,“一旦弱点暴露,便是门洞大开,即使堵上,很快又有其它渠道,不值得再费力气。”
依赖聆音蛊,虽然手到擒来,但族人的隐隐质疑,他早有察觉。军中的凛军旧部倒是十分沉默,只不过这种沉默,比议论纷纷更令他警惕。
月鹘各部配合已经熟练,信心、士气不欠不过,恰到好处,之前只是嬉戏热身,现在他需要一场真正震服人心的正战,一场重锤碾压的胜利,才能让九部相信他是比父亲昆恕更杰出的银月刀之主。他要象撕开女人的裙裾那样,令大盛的西北边防在永世都不能洗清的耻辱中一破到底,血污满地。
不知不觉擦得有些狠,磨得手指生疼,“姗姗,不用琢磨聆音蛊了。出不得半点疏漏的,是你的鹰阵。”
褐亮的眼睛冷冷扫向她的疲惫之容,“还有你这身子,要是禁受不住,坏了正事,你再烙一百个印,也不能留下。”
他口吻随意,燕姗姗却是冰锥戳心,手臂上的烙印重新灼痛起来。
还是朱雀君的时候,一到生病,她就借机在他面前娇憨示弱,那时的赵漠就算漫不经心,也会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抚之语。
现在呢?她凄然垂睫,胸中烧麻,想咳嗽却用力忍住,“我没事,刚才只是呛了。”
神荼盯着她,有些愤懑的低叫一声,吃了一半的羊肉落在地上,不再去叼。
分头夜行的月鹘军是黑暗里延伸的绞索,尉迟阳领军疾驰,途径常乐堡时,天边已经微微发白。
残火余烟中,一切变得寂静,累骨积尸、血河碎甲在灰淡的晨曦中渐渐清晰,触目惊心。
尉迟阳眉心微颤,握缰的手不觉一紧,马蹄减速。
焦黑的尸海中忽然有东西一窜,定睛一看,是一只狐狸在翻尸扯肉。这狐狸的毛色不似寻常的土黄,而是黑中带银,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尉迟阳心思盘转,勒马停步,对身后士兵扬鞭一指,“去把那狐狸捉来!”
月鹘军喜欢狩猎,晢晔又极爱狐裘,这毛皮献给君长,少不了好处,尉迟阳一招呼,立刻有二十几骑追射狐狸去了。
余者兴致勃勃的观看,尉迟阳趁着队伍停顿,悄悄对队末一名士兵耳语几句,这士兵是凛军旧部,听罢神色一变,却无二话,点头会意。
狐狸灵狡迅捷,兜了一个圈子向前冲来,又有十几骑加入围猎,这名士兵也策马而出,前去堵截。
谁都没有留意,他拐到一个隐蔽处之后,悄悄偏离。
尉迟阳目睹围猎,怔怔想道:“我派人给叶桻传信,是对是错?帕伊黛描述被人夺取绳套的手法,应该是他,哥舒玗与人冰河决斗,滞军败战,应该也是他。河西大战,我不能阻止,能救急的只有他……把他拖入极险之境,是我对不住朋友,对不住君长,也把自己逼进死地。”他虽然纠结,却没有改变主意,“其实自玉门关之后,我已如行尸走肉,生死无异。”
狐狸被射中后腿,生擒到手。尉迟阳看着猎物,点了点头,一夹马腹,继续率队而行。
花粉除蛊的消息传到凉州,程敬弦拍案称快,他令人看守顷息草生长的山谷,又找来更多的养蜂人收集花粉,送往白山、新泉、萧关、洛源、长乐各个守戍,花粉一到,很快扼住聆音蛊的肆虐之势。
大盛的西北边防犹如一张垂破的蛛网,硬是靠着最后一根韧丝,悬而未溃。
盛军之前任敌摆布,损失惨重,无计可施,只能畏首畏尾的分头自保,现在终于稳住阵脚,迎来转机。
西北军将无不振奋,各戍反击之志迫切,纷纷外出搜寻月鹘主力。那些糊里糊涂流血自屠的无辜将士并未离去,沙土碎石、一草一木都凝结着复仇的怒意。
萧关在灵州之南三百里,这日萧关守将李义罕收到探报,说发现月鹘军动向,他立刻增派人手,昼夜追寻。
李义罕虽有月鹘血统,却在汉地生长,认定自己是汉人,姓氏也取了大盛李姓。
月鹘军滥用聆音蛊,他又羞又怒,温遥知道他的出身,曾有调换之意,李义罕自斩小指,血书铭志。
月鹘军来如电,去如风,又爱夜行,极难跟踪。次日子时刚过,李义罕再得消息,说有月鹘军和盛军在萧关西北的罗山脚下接战,夜里难以分辨,战况不清。
李义罕亲自出城查看,罗山分南北两段,之间有座山谷,举火一照,谷口血迹绵延,散布着盛军和月鹘军激战之后的兵刃遗尸。
看情形是附近守戍的哨军与月鹘军狭路相逢,来了一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哨军尽死,月鹘军进了山谷。
山谷里七拐八弯,崎岖坎坷,难以疾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追击月鹘军的机会!
李义罕怕夜间有伏,并未匆忙进谷,而是自守在此,另外传令萧关,集军三千,反抄至西面的山谷出口,堵截月鹘军,同时传信灵州和周边各戍。
这场来得太迟的反击大战,一点即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