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人还记得,除了法师一行人之外,还有另外一群闯入地底的人——由城市失业手工业者,被收回土地的农民,粗笨的山民后裔组成的三流城卫军以及一个戴着五叶徽章的顾问法师。
这支奇怪队伍直到特马卡尔巨蛇出现之前,还能勉强维持,但当巨蛇出现那一刻,不管是城卫军还是顾问法师全都崩溃了。前者唯恐逃得比自己的同伴更慢些,后者则因另一些原因有着更加强烈的恐惧。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命——简单来说,艾伦尼尔,也就是维弗里先生的五叶顾问法师,不顾一切地撕开一个传送卷轴,感谢魔法女神,他从最为危急的局面中逃掉了。
艾伦尼尔长开四肢,像一只地底蝾螈那样紧紧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他将耳朵贴在湿冷的石头,试图分辨最为微小的声音。然而除了血管中血液缓慢流动的声音,类似起伏的潮水之外,顾问法师什么都没听到。
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坚硬的石质地面。艾伦尼尔打了个寒颤,紧贴在后背已经湿透的衬衣传来黏糊的冷意提醒他,如果不赶紧将自己弄暖和,不用特马卡尔巨蛇,他就能冻死在寒冷黑暗的地底。
“我应该聪明一点。”顾问法师哆哆嗦嗦地给自己来了个温暖咒,橘黄色的魔法灵光立刻笼罩了他,潮湿和寒冷瞬间抽离,织物重新变得干燥舒适,而不是湿乎乎地令人难以忍受地贴在皮肤上,带走珍贵的热量。
直到手指不再神经质地颤抖,鹿皮靴子里的脚也变得暖和起来,顾问法师确定自己的状态恢复了正常,也就是镇定的,无所不能的法师。他开始打量这个临时的藏身之处——人工或天然开凿的岩石洞穴,距离地面不太远——他用戏法燃起魔法火焰,然后发现洞顶有纠结盘生的树根,虽然五叶法师暂时不知道究竟这些发达的根系究竟属于什么植物,但这让他松了口气——在地底十安卡尺和一百安卡尺的含义绝不相同。
艾伦卡尔确定自己当然不在地底一百安卡尺之下,那么最多只在十几安卡尺。这个距离对于法师来说几乎不造成任何阻碍——如果他在地面,而不是在该死的,让人绝望的冷风城地底。
顾问法师笨拙地活动了一下四肢,他感到关节隐隐作痛,膝盖上就像有一个粗鲁的山地人在跳盖伦,古老的山地舞蹈,双脚不断交替跳跃,佼佼者甚至能在一卡尔的时间里踩踏地面三百次;艾伦尼尔确定背部肌肉有严重的拉伤——“这是好消息,”他自言自语,轻声咕哝,“你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的确如此。
当维弗里先生的顾问法师想方设法尽量让自己更舒服些时,同样困于地底的夏仲一行人则处在某种古怪的气氛当中。法师认为必须有人为自己的遭遇负责——塞普西雅在上!如果有那么一个全然的无辜者,那非他莫属。瞧瞧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来自恶棍的威胁,莫名其妙非自愿的地底之旅,危险可怕的特马卡尔巨蛇,最后是神秘诡谲的地下遗迹!
“不管看在什么的份儿上——你大可以找一位神只来祈祷——比利先生,我们该谈谈了。”法师心平气和地对脸色煞白的前恶棍说,“你得承认,我有很多机会丢下你,然而我没有。”
半身人略带迷惑的视线在法师和前恶棍之间来回移动。他抖了一下,以最小最不容易引起法师注意的动作蹭到沙弥扬人身边。“我说。”他用气音轻轻地开口,“这是怎么啦?奥玛斯看起来打算撕了那家伙。”
“请容许我更正一点。”贝纳德认真地对商人说,“这样的活儿根本不需要幼星动手——”她做了个手势,类似拧断某种脆弱的结构,“这是属于我的职责。”
商人悄悄地咽了口唾沫。
比利在颤抖。从头发丝儿到脚趾。他的眼珠快速地左右移动,“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前恶棍嗫嚅着开口:“我向父神发誓!法师先生!”他的眉毛不停抖动,急急忙忙地说:“我和您一样,对这儿一无所知!”
“我相信许多人对维弗里先生的秘密仓库也一无所知。”法师说,“行了,比利,诚实一点,你并不像你所说那样无知。或者说,你对维弗里先生的忠诚超过对生命的重视?如果是那样,”夏仲回忆起某些影片中的经典角色,并有意识地让自己模仿:“我一定会成全你,以法师的方式。”
他将双手拢在法师长袍宽大的袖口中,表情平静,目光自然,就好像刚才从他嘴里说出的并非什么邪恶至极的话语,而是一句平平常常的,客气礼貌的问候。
前恶棍开始疯狂地摇头,很显然他认为法师刚才所说的话并不是什么问候——而是,邪恶,可怕,让人恐惧的威胁。躲在边上的商人高高挑起一边眉毛,他看着比利濒临绝望的深渊,却并不打算做什么——萨苏斯在上,这大约是奥玛斯演技的极限了!半身人以资深戏剧爱好者的身份挑剔法师的演技,说真的,他的演技可真不值一提!
“好吧。”前恶棍发出绝望的哀嚎,显然他并不认为法师刚才的威胁仅仅是一处蹩脚戏,“我得说,法师先生,”比利像一滩烂肉那样摊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放弃了挣扎,“您无所不能。”他所发出的每一个单词都带着深重的怨恨和惧怕,“也许我能告诉您一些事儿,可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毕竟我并不是维弗里先生的顾问或者鹰犬。”
“您想知道什么呢?那条蛇对吗?”前恶棍的嗓子眼里像含着一口粘稠的痰,他含混不清地说,“它确实属于维弗里先生——但我必须得说,我们遇到它是一个十足的意外,它不应该在那儿。”
“我不知道维弗里先生为什么会将这玩意儿送来地底,我想那条长长的玩意儿也许有什么别的用处,谁知道呢?那可是属于大人物的秘密,而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家伙,也许能讨些残羹剩饭,但哪怕是街面上的小崽子也晓得,宴会中最大最好的肉排只属于老爷。”
“所以你知道这儿有条蛇?”商人尖利的嗓音让人心烦意乱,他不可思议地冲前恶棍瞪着眼睛,“但你竟然什么也没说!萨苏斯呐!”他回想起之前的狼狈和命悬一线的恐惧,几乎想要掐死这个该死的家伙,“你就该被特马卡尔巨蛇吃到肚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