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没好气儿地道:“小子就想着偷懒,胡说道!那火车岂是人坐得的?”少年叫道:“啊哟,师傅,您看看,您老眼昏花了吗?火车上乘客都是人,而木材煤炭水泥石头,那都有专用的拉货火车装运,分得清清楚楚,不会弄错,不会让您跟石头木头放一块儿的!”
老人白了他一眼:“你看那铁东西,呜呜呜呜地咋呼,鼻子喷烟,无足自动,声势轰轰隆隆,定须吸人魂魄才能开得。你小子坐进去,不消半日,腐皮蚀骨,便成白骨了!性命交关呐,岂同儿戏?”正说着,津浦线上恰开过一列火车,呜呜呜呜呜,呼啸而过,震耳欲聋,将老人后半茬话儿给湮没了。
少年伸了伸舌头,一脸子不信,但觉黑漆漆的火车处处透着威武和亲切,凛凛气魄,奔行如风,心甚向慕,怕师傅泥古不化要愀然相诘,只好将钦慕之情,吞在肚中,慢慢消化,不说出。火车又长又大,疾驰而过,车身行尽,也须得半炷香的工夫,候它过尽,开走很远,其声势虽远飏而依旧隆隆盈耳不绝。二人耳中嗡嗡之声,至火车远去不见,兀自耳畔鸣响。
老人摇头叹息,喃喃不休:“这鬼东西,这鬼东西,徒有其表,济得甚事?这鬼东西,哼!远不及步行得安全稳便。”他见儿兀自往火车远去的方向呆望,不禁有气,厉声道:“儿,发甚呆?今日又没见你练功,你想气死我不成?”这少年是这老人抱回的孤儿,本没名没姓,老人平日叫着顺口,只呼他“儿”,意思是说他像天上的,不知从何而,也不知将去向何处。
儿难为情地搔搔头,嗫嚅道:“哦,师傅,晓得啦,贪赶路程忘记练功啦,就练,就练,这就练这个这个今儿不是时辰尚早还没过去么,一准儿就去练。唉,您不让坐火车,咱们用脚丫子赶路,将工夫全耽搁了,我想要尽早练功,可也由不得我呀!”
老人“呸”的骂道:“你小子自己个儿不勤奋,还强词夺理,还咎责到老夫头上了,你这臭小子,越越没大没小啦?放规矩点,咱们神龙派功夫何等了得,那些杀千刀的子是给老夫以三昧真火烧死的,你也亲眼看见了,是不是?要想练成厉害的本事,不下苦功哪行?尤其本门手艺不同外家功夫,那须得将练气放在头一位的。老夫也不知哪一世造的孽,摊着你这么个不成器的懒东西,只知吃饭屙屎、偷懒耍滑、无耻好色”
儿叫屈辩驳道:“啊哟,师傅啊,我哪里有无耻过,哪里好色啦?您怎的越老越糊涂了?我可多冤呐,本门内功确实精奥,可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子,焉能与您相比,您莫拔苗助长才好!”
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时竟被儿驳得语塞。他幼功勤奋,武艺高强,又得异遇,更攀上了常人莫可企及的境界。但于授徒之一道,既不善循循诱导,又不耐烦多教,一味只是恨铁不成钢,又岂能治得这顽劣少年服帖?
二人走了十多里,见沿途横倒的死尸之中,白皮肤的洋人渐多,再行得七、十里,倒卧的几乎全是洋鬼子的死尸,成千上万,累累塞道。二人踏着死尸而行,儿见得多了,也不害怕,只觉好生可疑。
他问师傅:“这里到底是谁跟谁打仗?怎的全都是洋鬼子?师傅,您不是常唠叨中国人斗不过洋人嘛,这下可好了,死的全都是洋人,活鬼变真鬼,中国人想必是打赢了的!”说得眉飞色舞,拍手称庆。老人搔搔后脑勺,难知就里。原他一老一少向隐居九华山,很少下山走动,天下之事也所知有限。老人脑中只是深印年轻时所历洋人侵华之恶行、中国人之惨相,平素向徒儿说起江湖典故,十有九次须得骂一骂洋鬼子。
不久日影偏西,暮色苍茫,归鸦阵阵,尸鹫如麻。成群结队的秃鹫虽专心吃腐尸,但秃鹫遍地,儿只觉得受之包围,满眼又丑又凶的扁毛畜牲,不禁心中有气。他心中一动,自路畔折了一根树枝,刷刷刷刷刷刷,飞纵腾跃,朝尸鹫乱刺乱戳。那些又秃又吵闹的禽鸟被打得毛羽纷飞,四散逃窜,咿呀怪叫,令人闻之惨然心寒。儿手上挥洒,得意地对师傅道:“您看我这不就在练剑么?看剑!”
老人见他树枝刺出时歪歪斜斜,毫无内劲,不成章法,胡乱为之,不禁摇头叹气,连翻白眼,骂道:“小子,真够贱的!”儿眼里看惯了师傅的白眼冷脸,也听多了师傅的数落,耳朵早生出茧子抵御他老人家啰嗦,自然不会介怀,厚着面皮,瞎舞一泡,就算是草草练了功。他心道:“哼,练总比不练强吧?反正有这么一位武功大高手的名师在侧,加以时日,我儿又何愁不能练得天下无敌呢!”
又行了数里,天色转黑,二人转过一个山坳,面前忽然黑压压的出现一片林子,林箐草长,枭鸦乱噪,阴风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