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向阳的手猛的捏成了拳头。

佘阳看他发青的脸色，长叹一声：“他接受融合，做好准备后，灵魂的记忆会缓缓复苏，昏睡的时间只会越来越长，直至完全想起，若是他再醒来，你就好好陪陪他吧，以后……”

话未尽，江向阳却明白了，以后那个霸道顽劣的小丹祖会渐渐的消失……

佘阳离开后，江向阳脱下鞋子，爬上床，将自己埋在了小丹祖的怀里，闭着眼，听着那沉稳的，一下一下的心跳，蹭了蹭，熟悉的暖香盈满鼻翼，瞬间鼻子一酸，热流顺着眼角滑落而下。

我的……小丹祖，我的……

昏昏沉沉的，江向阳做了一个许久都没做过的噩梦，他再次回到了那个禁地里，再次拿起了那尊碧绿的丹鼎，一个身穿青衣，独一无二的男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用着陌生的目光看着他，冷冷的开口，那声音如万年的寒冰般刺骨：“你是谁？”

江向阳在浓浓的悲伤和绝望中睁开了眼，落入眼帘的就是小丹祖担忧的目光，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胸口：“你哭了，做恶梦了？”

江向阳手指拭过眼角，摸到了温热的液体，揣着浓郁的鼻音笑道：“佘阳说你要睡死过去了。”

“瞎说，他懂什么。”

“你……还好吗？”

“自然。”小丹祖笑了。

“向阳。”

“嗯……”

“我这几天总会做一个梦，梦里的我不是我，你不是你，可是每每睁开眼睛之后，我却肯定那就是你，那也就是我。”

江向阳的睫毛抖了抖，不语。

小丹祖掬起他一缕发丝，在唇边眷恋亲吻：“我想……我明白神识他为什么这么做了。执念太深，就成了邪障，破邪化道，方是正果，他呀……修了天下间最难最苦的情道。”

“情道？”

“情道。”小丹祖轻笑：“你便是我们的证道之道。他执着于你，舍身入邪，我便是那邪，若是正果，便要斩了我，只有我不在了，他的邪才会破，所以我必须怕他躲他不敢见他。可若是我能破了这迷障，舍身成仁，这道也就修成了。”

江向阳呼吸顿停，大睁着眼看他。

小丹祖依旧温柔地笑着：“要修成道，要么就是忘了情，舍了你，所谓太上忘情，无为，无不为，无所不为。要么就是得到你，得到我的道。向阳，我和他，我们都不想忘情。”

江向阳笑了，笑的很难看，因为小丹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用的我们。小丹祖正在被灵魂里的记忆同化，他正在变成江丹祖。

小丹祖很快又睡过去了，这一次，直到抵达潜龙城，他都没醒。

五日。

江向阳未出房门一步，他把自己蜷在小丹祖的怀里，蜷成一团，紧紧的贴靠着，陪着他，一起睡。

五日后。

佘阳来敲门。

江向命神情淡然地打开了房门。

佘阳看着江向阳脸上难掩的黯然憔悴，叹了一口气：“到了。”

江向阳点头，回身走回床边，将小丹祖额头滑落的那一缕发丝整理整齐，然后抬手一收，将小丹祖收到了丹鼎内，淡淡开口：“走吧。”

佘阳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解释了一句：“他本身没有主魂，勉强将千万恶鬼凝成自身魂魄，又取蛟龙肉身炼体，这般胡来已在身体里种下隐患，时日久了恐怕会失去心智，如今这样沉睡未必都是坏事，至少如今所作决定都是他自身情愿，你无需过分担心，他日醒来，药圣回归，他还是他。”

江向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的怨恨深若刻骨，却又被他努力压抑了下去，纵然再不舍，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佘阳被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

出了房门，黑羽在门外等着，她的怀里还抱了一只黑色的兔子，看向江向阳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同情，同时也难掩一丝期待。

佘阳收了辇车，三人便出现在了一处丛林中。

正是潜龙城南边，江家禁地所在在大山内。

佘阳道：“从这里起我们需步行进去。”

江向阳回头往潜龙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茂密的丛林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的家他的母亲就在附近，而他却无法回去看望。收回目光，眯下眼中情绪，紧跟在佘阳身后进入了一处隐秘的通道。这是他从未走过的通道，比他知道的几条路更加的隐秘。

佘阳对这条通道很熟悉，一路上遇见的阵法都被他提前破去，待得他们走过后又随手恢复，如此谨慎完全杜绝了被误入的可能性。同时，随着时间过去，佘阳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凝重，由而让黑羽也变得很紧张。

江向阳一直低头跟在他们身后，对路上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探究的心思，他全部的心绪都被即将失去小丹祖的悲伤占据，难受的几乎窒息。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处山体坍塌的地方，正是江向阳重生之初坑死那毒龙道圣的地方，由此看来，无论有多少条通道，进入禁地的大门却是同一个。

到了这里，佘阳将位置让给了江向阳：“虽然我知道进去的法子，但是却麻烦无比，你走前面吧。”

江向阳站立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佘阳摸了摸鼻子，叹了一口：“好吧，知你还不信任我，你休息，等我开启。”

江向阳却身形一闪，在佘阳阻挡不及的时候主动闯入阵法，空无一物的通道瞬间出现了水纹的波澜，江向阳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水幕之后。

“这……这，这心眼儿真多啊！”佘阳龇牙，抱怨了一句。

黑羽挤眉弄眼的笑，一点儿不担心。

江向阳主动进了大阵，熟练的抵达了阵眼，三个阵眼里放置的法玉已经消耗了大半，他又掏出三块高级法玉安置了进去，然后便静静的看着佘阳在阵法里小心的摸索前进。有一瞬间，杀意滋生，江向阳只想开启阵法，不管不顾的将佘阳杀死在眼前。可那也只是一念间，姑且不论这阵法能不能杀死一个可能比入圣修为还高的修炼者，他也不能杀死唯一能够救下小丹祖和老祖宗的人。

最后，江向阳深深看了一眼仍然小心摸索艰苦前行的佘阳，确信他实在知道正确的破阵之法后，便无动于衷的将自己传送出了大阵，待得视线清晰，他已经站在了处巍峨的铜铸巨门前。

“嘎吱……”

封闭很久的巨门应声而开，江向阳深吸了一口气，百感交集地走进了禁地。

禁地还保留着初见时的容貌，长廊蜿蜒，芬芳弥漫，亭台楼阁，时间在这里停留，几十年如一日，可即便妙曼如圣境，却依旧有着浓浓的孤寂，好似一座荒坟，哪怕建造的再宏伟，都改变不了它清冷恐怖的事实。

江向阳的心脏一直跳的很沉，一下又一下，有如雷鼓重锤，可他的呼吸却很轻，轻的好似柳絮微风，几不可闻。身体和灵魂分裂成了两个个体，他的灵魂看着他的身体一步一步的沿着那熟悉的路走过，最终来到了碧绿幽静的池塘前。

他踏上拱桥，漫步行到了凉亭处，那初见时风姿卓卓的男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冷清。他看着眼前碧波池水，全神贯注，身体像凝固了一般，许久都没动一下。突然，好似什么在他后背锤了一下，他的身体晃了晃，软软的跌进了池水里。

“哗啦……”水花四溅，波纹扩散，平静的湖面像是破碎的镜子七零八落。

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好似从未有人出现在这里一般。

江向阳终于还是下了最后的决心。他这一路都在挣扎，痛苦的挣扎，他不想失去小丹祖，可是他更不想小丹祖死。他不想叫醒身体里的灵魂，可若那是他和小丹祖在一起的唯一办法，他情愿和人分享这个身体。

他嗤笑自己为情所困，忘记了重生之初的誓言。

可他笑着，却向下游的义无反顾。

如果，他重生回来就是为了救江丹祖，那他应该感谢这个奇迹，让他至少还有弥补的机会。

池水幽深，却并不显漆黑，零碎的光泽从头顶映照下来，那光芒有如萤火，却足以他将前方看个清楚。

不停的游。

不断的潜。

四周越来越黑，越来越凉，压力也越来越大，然而就像是突破了某种限制，随着江向阳对眼前的景象挤压的越来越不安的时候，隐约“啵”的一声，四周围的环境却又突然一变，压力消失，身体温热，而暖黄的萤火之光再次出现在了视野里。

也就在他再次能够看清的瞬间，他看见了那个男人。

男人紧闭着双目，静静的漂浮在水中，暖色的荧光将他团团环绕，如同神圣的光泽在他身体一圈柔和的闪烁，衬得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孔好似天上神祗。月色的宽袖衣服整齐的穿在身上，漆黑悠长的发丝如雀尾般漂浮在身后，时间像是在他的身体四周禁锢住了，好似安睡一般，神情安详。

江向阳停下捂住了胸口，突如其来的猛烈心跳夹着一股浓浓的悲伤从那里闯出，鼻子莫名其妙的抽搐，陌生的痛苦情绪席卷了他。

江向阳很确定自己能够分清楚眼前的人并不是小丹祖，可是他依旧很悲伤，像是想要大哭一场，最好撕心裂肺的哭。

他皱眉捏紧了胸口的衣服，苦苦压抑，告诉自己情深动天。老祖宗这般的至真至情，更何况是应在自己身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待得情绪稍微平静，江向阳慢慢的靠向了江丹祖。

熟悉的容貌让他有些分神，不直觉的去摩挲手指带着的乾坤戒，然后才反应过来装着小丹祖的万法宝鼎已经被他收入了紫府，而且小丹祖早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中，如今只有他自己面对这一切，必须更加勇敢坚强才行。

江向阳最终让自己停在了距离江丹祖三尺远的距离，恭敬的喊了一声：“老祖宗。”

许久。

无人回应。

江向阳心里紧了紧，不知道是否这份冷寂，让他再看向江丹祖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这个人似乎已经死了。忍不住的，他又靠近了一尺。

多了几分急切：“老祖宗，我是江向阳。”

毫无变化。

江向阳又不安的靠近了些许。

“老祖宗，请您醒醒，我应约回来了。”

一动不动。

江向阳犹豫地握住了江丹祖的手腕，指尖的触感冷的好似万年的寒冰，没有一丝人类活着的气息。江向阳的手不觉间开始颤抖，而这股战栗迅速的蔓延到了他的全身，消极灰暗的猜想瞬间席卷了他的脑海。

难道……还是晚了？

江向阳想要回去将佘阳接过来，可是他的身体却在这时重逾千斤，好似身体和灵魂分开了，一边觉得找到佘阳才是最正确的方法，一边却颤抖着手指从乾坤戒里取出了紫金凝魂丹喂进了江丹祖的嘴里。

然后，屏息等待。

紫金凝魂丹是江丹祖要的，虽然佘阳说由他补全魂魄才是重点，但是也具有很强的凝魂作用，至少可以暂时将江丹祖叫醒，询问他到底有没有别的选择，不用融合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哪怕走到这一步，江向阳还是不死心。

如果可以，如果小丹祖就是小丹祖，江丹祖就是江丹祖，多好。

丹药入口即化，江向阳屏息等待，甚至忘记了自己还紧紧的捏着江丹祖的手腕，直到感觉手心下的肌肤传来丝丝暖意，江向阳才回过神来，细细感应，再看江丹祖脸色，好似多了几分生气。

江向阳松了一口气，小心的将圣气注入江丹祖手腕处，沿着经脉探查一番。这是他第一次探查化身修炼者的身体，瞬间发现和自己的不同，经脉之宽阔，穴位之畅通，足有他千百倍之多，若说他容纳的圣气不过是一条小溪，那江丹祖的圣气就是一片汪洋大海。

最诡异的是，当他那缕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圣气在这个身体里游走的时候，所过之处却偏偏掀起了阵阵波浪，寂静的海洋好像活了一般，充满了生气。

于是江向阳心中一喜，操控着圣气直奔江丹祖的灵台而去。

灵台主管神识，若要叫醒神识，只有这一个去处。

江向阳全心全意，却不知道此刻他身体亦发生着巨大的变化。紫府处的凤凰心火和轮回圣火无风摇曳，像是受到什么牵引一般，向着他紫府的气旋游走了过去。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现象。

圣火是圣火，气旋是气旋，虽然同在紫府内相安无事，甚至可以给修炼者带去极大的好处，但是他们并不能相容，圣火再如臂指使也本性猛烈，一旦接近气旋，圣火焚烧之下，轻则修为全废，重则自然是丢了性命。

正所谓，玩火锯鱼。

可是江向阳太专注了，完全忽略了自身的变化，危机在步步逼近。

眼看着圣火就要碰触到气旋……

就在这时，轮回圣火里面突然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扭曲挣扎着，然后轮回圣火猛地一改往日的稳如和缓，如同一头饥饿的凶兽，凶猛的扑向了凤凰心火，凤凰心火感应到危险，本能的抗拒挣扎，却无论怎么都比不过排行远在它之上的圣火威能，最终被囫囵吞噬掉了。

圣火吞噬。

合二为一。

轮回圣火内的身影清晰了几分，四肢俱全，赫然是个人影。

其实，江向阳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自身紫府的变化，但是此时此时他已经无暇他顾了。

他感觉到了一股吸力，从他的圣气触碰到江丹祖灵台的瞬间，有股可怕的无法抗拒的吸力袭击了他。

这吸力并不是要掠夺他的圣气，而是顺着他的圣气一路袭向他体内万法宝鼎所在的位置，丝丝缠绕在他的丹鼎上，拉扯着，像是要将万法宝鼎夺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