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判决最终宣布后，江向阳看到了天域圣子眼底的仇恨，以及狄章那绝处逢生的喜悦。江向阳无法想象这两人日后的相处，只希望天域圣子能学会放下，而狄章也该学会放弃。

审判这些妖修的日子是血腥的，上古大邪的残忍真正暴露在了众人面前，让那些逃过一劫的妖修们真正地意识到他们之前想要去撼动的是多么可怕的邪鬼。不过好在大邪谨遵祖巫意志，留下最后底线，给那些修为不高，又什么都没做过的妖修们一条活路，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内城，巫族在仁兽城的地位再次回归到了高坛之上，无人再敢挑衅。

江向阳每天夜里都和小丹祖一起进到洞天内修炼，小丹祖琢磨着怎么压制住自己暴动的魂魄，江向阳则静心修炼大邪炼体术，十倍的时间依旧流逝的很快，临到江向阳意识到快要走的时候，他的大邪炼体术也才进入第二段。

这日，江向阳从静坐中睁开眼，感受了一下小丹祖的位置，见他依旧在闭关修炼，于是心神一动，江向阳离开了洞天，出现在了外界，他起身行到门边，拉开门，佘阳正站在月下对他盈盈笑着。

江向阳眉心稍皱：“有事？”

佘阳收了几分笑容，反问：“你呢？没事？”

“……”

佘阳道：“没有事想问我吗？”

“……”江向阳沉默了半晌，回退一步，侧身让开。

佘阳脸上的笑容骤然灿烂，进了房屋。

两人进屋后，分开坐下，江向阳开门见山地问：“老祖宗为什么会沉睡？别告诉是他遭遇了仇家。我的血脉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

佘阳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态度很明显，他知道万法宝鼎的存在，他刻意避开了小丹祖，他想要谈的正是事关小丹祖。

佘阳笑了。

他摇手。

“问的很好。”他道：“我知道所有的答案，但是我只能告诉你一部分。”

江向阳眉心一皱。

佘阳收了笑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沉默了许久，最后怅然一叹：“人死如灯灭，纵然生者再有不甘，也不该扰了死者的轮回，你说是不？这可是圣道法则啊。”

江向阳眉头微扬，不想深思。

佘阳深深地看着江向阳，一寸一寸地打量：“可是这天下间总有一些逆天而行的人，那些巫族，那些修圣者，比如你，比如我，挑衅圣道法则以期长生，时日长了本以为活该如此，却忘记我们逆天而行的初衷。”佘阳感慨叹息，见江向阳没有不耐烦，依旧安静听着，于是放下紊乱心绪，徐徐又道：“三千年前我还是一条初开灵智的懵懂小妖，有幸被妖帝养在身边教诲，日日可见外界视为传奇的祖巫、木圣和药圣。”

江向命神色微动，终于到了正题。

“药圣之强，岂是那些传闻能够描绘，他主修刀道，又擅炼丹，进可战，退可守，是妖帝生死与共的兄弟，真真笑傲这一世界，至高无上。可是，直到有一日……”佘阳回忆着，悠悠说着：“那一日，我在玉池内玩耍，隐藏在一片荷叶下，亲眼见到了妖帝和药圣的争吵，一旁的祖巫和木圣也是怒不可揭，也是我迄今为止所见他们最厉害的争吵。”

“他们在吵什么？”江向阳察觉到真正的关键出现，呼吸不觉间快了几分。

佘阳笑道：“为了一个名叫林萧的人。”

江向阳心脏猛地一跳，拳头不觉间捏紧。

“几位大人是一同从一个小型世界飞升上来的，那个世界的主星是地球，作为一个下等世界，地球的修炼资源和灵气等等都不适合人类修炼，可是恰逢那一届“神选”，地球人类的上古血脉纷纷苏醒，所以有了巫族，有了妖族，也有了人族修圣者，自然的，也有了鬼修。”

江向阳屏息：“神选？”

佘阳深深地看着他，没有回答，继续说道：“那个林萧就是鬼修，一个小型世界本就该死的人，但是他遇见了那时初初迈入修炼门槛的药圣，听闻二人数十年生死与共，共闯乱世，直至最后破碎虚空，来到这个小型世界。可惜，在破碎虚空的时候，他们遭遇了圣道可怕的阻拦，于是那鬼修为了护住药圣，以己身当盾，最终牺牲自己，将药圣送进了虚空之门。”

“所以……”江向阳隐约明白了，忍不住开口道：“所以药圣为了复活那个鬼修，他选择了逆天而行，以至于如今神魂分离，沉睡不醒。”

“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佘阳失笑，深深地看着江向阳，他不信以江向阳的聪慧，想不到自己就是那个鬼修，可这种镇定却让他都心惊。“首先复活一个魂飞魄散的人就是不可能的事，要不是药圣机缘巧合得到一个上古秘术，此事绝不能成。其次，这上古秘术要求颇多，可以说为了救活了一个人，必须要让另外一个人去死，而且是极为痛苦的死。”

江向阳垂目，拂过自己衣袖，缓缓揉捏，幽幽接道：“所以妖帝先是不同意，却无法改变老祖宗的心意，最终为老祖宗寻了个法子，既能复活那鬼修，又不至于让老祖宗真正魂飞魄散，于潜龙城下修筑禁地，设三千里温养神魂的逆天大阵，让老祖宗陷入沉睡，直到时机成熟，由你现身叫醒。”说完，江向阳抬头深深看他，最后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就是那个鬼修。”

“我就是那个鬼修。”古语肯定地说。

佘阳叹了一口气，点头：“是。上古秘术施展起来条件苛刻，需采集天下间所有的血样融于自身，以身炼血，直至历经天下间所有的苦楚，才能招来已经散去的魂魄，轮回十世，才能再世为人。”

江向阳的肩膀脱力般的垮了下去，从身体深处传来一股疲惫。佘阳讲述的这些事实太过深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不是他，那他是谁？老祖宗放不下的是他，他却毫无记忆，只觉沉重，甚至想要逃离。从未想过，自己身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

此事说完，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唏嘘不已的佘阳想起此行职责，徐徐善诱：“你身边那神魂是个异数，本来那丝魂魄也该尽数投入大阵，可是施术前妖帝心中不安，便留下了那一缕神魂温养在万法宝鼎这圣宝之内，不想千年过去，他自开了灵智，虽然看似独体，实际所思所想都受主体影响……”

说道这里，佘阳欲言又止，江向阳却已经明白。小丹祖对自己的那份感情，原来早有原因。江向阳眉心微蹙，嘴里发苦，心塞的难以自制，却不知怎么发泄。

佘阳知自己不断掀开伤疤必然让江向阳疼痛难忍，可他不得不说完最后一句：“三千多年了，时间太长，变数太多，大阵早就不堪重负，药圣神魂受损已经越发严重，眼看真要消散了，妖帝不得不派我寻你。”说道这里，佘阳苦笑：“可是不成想，神魂却起了异心，将你诱拐跑了。他怎么不想想，主体若是不在了，他还真能继续存在吗？”

江向阳愣住。

哑然道：“老祖宗真的快不行了？”

问完，江向阳在佘阳灼灼的目光中闭了嘴，想起上一世他到江家禁地里时，他没有见过老祖宗，在那丹鼎里也没有见到小丹祖。由此推断，佘阳所言实在属实，老祖宗的生命危在旦夕，小丹祖亦会受到牵连，魂飞魄散。

“老祖宗让我炼制的丹药真的有用？”江向阳皱眉。事到如今，他不信那些不过结丹期的丹药真可以救活老祖宗了。

佘阳斜看他一眼，神情带着几分奚落。

江向阳了然，急道：“我该做什么？”

对于江向阳的上道，佘阳用轻笑表示了满意，幽幽答道：“还魂。”

“还魂？”

“对，还魂。”

“还魂！”

惊诧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小丹祖在江向阳身边现出了身形，他眉头皱的死紧，带着敌意地蹬着佘阳，身上杀气四溢，怒火无边。

人有三魂七魄，各司其职。三魂为元神、命神、阴神。七魄为喜、怒、哀、惧、爱、恶、欲，生存于物质中。

缺一不可。

小丹祖可以不介意自己神魂不全，却无法想象江向阳缺上丝毫。

一想起江向阳竟然要还魂给那个神魂，他怎么不怒？

江向阳和佘阳都不惊讶，一个修为远胜于他表现出的凝魂期，一个则是万法宝鼎的主人。小丹祖实则早就出现，几乎听完了全程，这是二人都没有点破罢了。

如今看到小丹祖现身，江向阳心思复杂的无以复加，他既不想小丹祖就此失去自我，亦不想小丹祖真正消散，这般左右为难，如同万蚁在心脏啃咬，疼得喘不过气来。

小丹祖一现身，手就掐上了佘阳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胡说八道！他的魂关那老不死的什么事？你若是要魂魄，我抓千百个人来让你挑选。你再乱说，我就杀了你！”

佘阳这一次却没有挣扎，任由窒息笼罩，深深地看着小丹祖。两人瞪视一会，直到小丹祖的杀气真的无法克制，真要将佘阳掐死时，佘阳不得不使了个法诀，脱身出来，捂着脖子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以为复活一个人那么容易？药圣他要不是把一魂三魄给了江向阳，怎么从无到有的造出一个人来？”佘阳显然也是怒了，语气加重了几分，脸上神情都是对药圣的不值。

江向阳拳头捏紧，呼吸都快消失了。

小丹祖咬牙切齿：“为什么是江向阳！？”

佘阳冷哼一声：“整个江家都是为了一个人的存在，血脉相承，千年轮回，最终才能真正复活了那个人。”

“疯子！”小丹祖骂了一句，他已经混乱了。

江向阳则突然开口：“那么他若是真醒了，我还是我吗？”

“我怎么知道？”佘阳翻了个白眼，想想自己这样岂不是容易功亏于溃，于是压下恼怒，补充道：“毕竟是上古秘术，真正结果怎么无人知道，但是想来那鬼修毕竟魂飞魄散了数千年，就算勉强叫回来也只能算是一些意志吧，自然是以你为主。”

江向阳扬眉。

佘阳想了想，谨慎地道：“想必，你也就是多一些记忆而已。”

江向阳闻言，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无论那些记忆有多深刻，他还是他，而且修圣者转眼间沧海桑田，而那鬼修不过短短几十年记忆，想必对他的影响是极少的。

当然，退一步说，佘阳对他没有说实话，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点头，毕竟这不光是他的事，还关系到了小丹祖和老祖宗……

一想起老祖宗，江向阳就觉得别扭，虽然如今也知道自己和老祖宗并不是那种所谓的血缘关系，可是心中的地位却一时间改变不了。

“那么……”江向阳的点头也让佘阳松了一口气，笑容回归：“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等等再说。”江向阳心中疑问甚多，可没有佘阳那么轻快，他扯过小丹祖手腕，紧紧抓着，像是给他力量一般，又问：“小丹祖呢？又会怎么？”

佘阳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隐约有些不耐烦了，可到底只能忍气吞声地回答道：“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又能怎么？他们所思所想所爱所恨都相同，即便融合也依旧是那个人。”

“不可能。”江向阳断然，他还清楚记得初见小丹祖时的那狂妄霸道的劲儿，也记得小丹祖在他耳边嘻嘻哈哈，更是记得小丹祖搂着他撒泼打滚的撒娇，这样的小丹祖怎么会和老祖宗一样？

“算了。”小丹祖却突然打断了江向阳接下来的质疑。

他转身看着江向阳，深深地看着他：“只要可以继续陪着你，我怎样都行。”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在耳边拂过，江向阳鼻子一酸，泪水顷刻间就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他无法想象，他们最终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一回去，他还是他吗？而他还是他吗？

可是，不得不回去啊。

一想起上一世那孤独冷寂的禁地，江向阳就觉得心脏被狠狠地抓了一下，喘不过气来。

他们……必须回去。

不过……江向阳突然想起一事。上一世他为何没见过佘阳？即便他不愿意，想必佘阳也有法子取了他的魂魄，可为什么直到他死都没有呢？难道上一世佘阳出了什么事……还是说妖帝他们出了什么事？

那自己这一次重生，到底是他重生，还是妖帝他们用了什么法子逆转了时空，连带着关键性的自己也重得了一次机会呢？

江向阳越想越糊涂，却又越想越觉得自己触到了真相，可他该怎么开口询问？想必佘阳是不知道的吧？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他吧？

江向阳挣扎了一番，最终决定还是将这秘密隐瞒在心里，直到日后有机会见到妖帝，他再询问一二。

突然的真相冲淡了江向阳心底悲伤，回过神来，小丹祖正在温柔的为他擦拭眼泪。那双漆黑的眼睛倒影出他的容貌，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温柔，那满满的爱意和疼惜，就像是将全宇宙都捧到了他的面前，喃喃地道：“我很高兴，上一世你也属于我，我现在相信那个老东西就是我了，若是让我选，我也会这么做，向阳，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恨不得将心捧给你看。”

“小丹祖……”江向阳怔怔。

小丹祖笑道：“如果我就是他，他就是我，那我一定会更爱你，加上上一世的爱，双倍的都给你。”

“不……”江向阳嘴唇无法控制的颤抖，他看到了小丹祖的决心以及绝望，心疼的无以复加。

“我们回去吧。”小丹祖说。

“哎。”佘阳不忍地移开目光，叹了一口气。

直到此刻，他终于能够感觉到那片广阔如海的爱，是那么的沉重，亦是那么的包容。

天地间若有人能够这般爱着自己，就算也要历经这样的磨难，又有张惧？

锯鱼锯鱼锯鱼

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