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踉跄跄的朝不远处的水沟冲过去,这才发现下着小雨,天稍暗了下来,倾耳听去,似乎还有水滴的声音。
垂下来的树枝划伤了手臂和脸颊,左边额头火辣辣的疼,我却不管不顾,脚下泥泞一片,一路走走跌跌,草地里的碎玻璃片割伤了膝盖,我咬着牙,惨叫了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死死抓着杂草,用手肘撑着,终于爬到了满身是血的男人身边。
灰蒙蒙的天空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协奏曲,满身是血的男人一身西装,虽然沾满了稀泥和鲜血,但是依旧能够看清原本的颜色。
藏青色。
“不……”
我哆哆嗦嗦的伸出手,缓缓抚上了面前男人的脸,原本潇洒不羁的酒红色短发,此刻却毫无生气的贴在男人额头上,血红色的伤口被雨水冲刷,似乎都能看见裂开的血肉。男人已经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的躺着,俊脸惨白,任由鲜红的血水顺着头和身上看不见的伤口流下,已经在身下汇聚成了一条河。
血红色的河。
“商澈!”
我大喊一句,脑海中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我扳着他的肩想要把他拉起来,口中断断续续的喊着,“你醒醒!快醒醒!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不要,商澈,你快醒醒,快……”
男人纹丝不动,随着我的晃动有些许树叶掉落下来,我才发现他左肩不知被什么拉开一道极深的口子,伤口处的肉混着稀泥,已经有略微发白。
我浑身一震,止不住的颤抖,漫天的绝望将我瞬间吞噬,我猛地睁大眼睛,小腿处传来剧痛。
我脱下外套将商澈的额头裹住,也不敢拖动他,只得轻轻放下,转过身就朝已经侧翻在地的车子爬去,大红色的车头已经在翻下来的时候摔的不成样子,仰面朝天的车轮上插着一根断裂的树枝。
“磊!”
我爬到驾驶室,邱磊还在里面,头上血迹斑斑,双眼闭着,垂出来的一只手,也在流血。我用右腿抵着车门,想要把他拉出来,可是被车门死死压着,我又不敢用力,突然,男人动了动唇,竟然睁开了眼睛,却好像毫无聚焦,只是轻声喊道:“恩恩……”
我心头一喜,急忙握住他的手,死命的点着头,“我在,我在,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商澈呢?”
我回过头,小诗站在我身后,浑身是泥,右手臂受了些伤,似乎并不是很严重,她秀发凌乱,颤声问道:“看到商澈了吗?”
我指了指那边,心知拖得时间越长越危险,急忙爬到车后座,探头翻了半天,从包里翻出了手机,开机关机,却依旧没信号,打急救电话也是一直占线,我心急如焚,商澈躺在血泊中,邱磊还卡在车子里……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也不知道仰着头喊了多久,我只觉得喉咙好像要烧起来了一样,天已暗又下着雨,过路的车子并不多,我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一遍又一遍的拨打着急救电话,那边的潘小诗将衣服脱了下来,给商澈身上的伤口简单的包扎了起来,她没有哭,只是跪在商澈身边,和我一起对着高速上大喊着。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上面有光亮照了下来,依稀可以听到有人在回应,我蹲下来握住邱磊垂在车外的手,虽然冰冷,透过他微弱的笑容,我却依旧能感觉到他在跳动的心。
你不会有事的,你还有我和璟儿,商澈也不会有事的,因为小诗还等他来照顾。
毕竟是在高速公路上,耽误不得。所以警察来的速度很快,在我们看到有光亮到有人下来救,也不过短短几十分钟,我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几个世纪。
救援人员把邱磊从车里拉了出来,他不知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但是还能够说话,意识也还清楚。而当商澈被抬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也不知道是雨还是血,离地的时候淡红色的水顺着修长的指尖滴落,和他酒红色的短发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潘小诗靠在我肩头,虽然竭力忍着,我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她抖动的身体。
这才短短几个小时,却再次突生巨变。
雨渐渐停了下来,我坐在车子里,缓缓眯起眼睛,一抹戾气在眸中闪过。
到了医院,我和小诗只受了些轻伤,简单包扎了一下也就没事了。邱磊和商澈都被推进了手术室,我撑着额头坐在急救室外,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坐在这里了,每一次身边的人都不一样,而每一次在里面的都是我身边的人,都是我的亲人,一次又一次受着无穷无尽的伤害……
到底是为什么?
我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肩头的手滑落,我回过头,小诗愣愣的靠在椅子上,眼神无光,额头上还贴着绷带,她突然仰起头,突兀的一笑,“恩恩,都是因为我。”
自责是本能吗?
我按下心里的疑虑,坐在她身边,道:“不是因为你,说不定这只是个意外,相信我,小诗,他们都不会有事的。”
小诗却依旧笑着,那笑很凄凉,带着深深的无力,“如果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有事,我都不会活下去。或者本身活着对我来说,就没有意义。”
“你说这些话就有意义吗?”我再次站了起来,指着急诊室说道:“你说这番话,别的不提,对得起里面躺着的商澈吗?他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你这样作践自己,只会让他彻底失望。是不是非要等无法在一起,才懂得珍惜?”
是不是都要这样互相伤害,才能明白什么是爱?
小诗垂着眸,没有接话。
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打电话通知了许安和张妈,听到张妈说璟儿已经睡了,我松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感觉眼皮沉沉的,却怎么也睡不着。
也许一觉醒来就都没事了吧。
可是我怎么就忘了呢,老天爷从来都是不喜欢我的。
“你……你说什么?”
好似惊雷炸在头顶,我一下子后退几步靠在门边,女医生在本子上写了点什么,扶了扶眼镜说道:“他中度脑震荡,颅内出血,胃部也有轻微出血,左腿和右臂粉碎性骨折。我们已经给他做了一次清血手术,现在情况还是不稳定,就算清干净了也未必能醒过来。你们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未必能醒过来……
女医生说完,合上本子便要走,一直沉默不语的潘小诗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缓缓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女医生瞥了她一眼,皱眉道:“有这个可能。”而后又看了一眼我,摇头道:“他伤的太重了,你们当时是谁开车?伤的这么严重,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见我们不答,女医生又说了些什么,摇着头离开了。潘小诗一脸木讷的靠在门边,脸色惨白的和墙差不多。
我缓缓抬起头,隔着厚厚的玻璃,重症监护室里的男人头上缠满绷带,带着呼吸器,身上夹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一身蓝白条纹的病患服,如果不是在绷带中微微露出来的酒红色短发,真的就看不出来是谁了。
出乎意料的,潘小诗并没有哭。她愣了一会儿,转过身同我一起看着病床上的男人,突然开口问道:“警察怎么说?”
我抿了抿唇,说道:“警察说车子是被人动了手脚,才会导致突然熄火,方向盘锁死。至于是谁动的手脚,暂时还不清楚。”
说到这里我不由的心里一寒,难道说,又是连念凡吗?
潘小诗闻言眼眸一眯,她伸出手在玻璃上摸了摸,似乎好像这样就摸到了商澈一般,静默了许久,她才继续说道:“邱磊怎么样了?”
“他已经睡着了。”
“你去陪他吧。”潘小诗依旧盯着房内的男人,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我在这里看着他就好。”
我点点头,心知多说无益,转身下了楼。
回到单间病房,我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刚走了几步,这轻微的声音还是吵醒了床上已经睡熟的男人。
“恩恩,是你吗?”
邱磊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头上也缠着绷带,他依旧闭着眼,也许是睡了一会,脸色红润了一些,男人伸出手,突然问道:“你没开灯吗?”
“嗯,天黑了。”
我急忙几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温声道:“这么晚了就不开灯了,我吵醒你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想璟儿了。”邱磊皱着眉,白色的绷带在额头上,愈发显得男人清俊的脸庞削尖刚毅,“璟儿在家还好吗?”
我鼻尖一酸,面上却依旧笑眯眯的,握紧了他的手,回道:“璟儿很好,你别担心,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们就回家去。”
男人今晚话出奇的多,说了一些,又突然问道:“商澈怎么样了?”
“啊?”我下意识的一愣,急忙道:“他没事,挺好的。”
“那就好。”
“睡吧。”
我站起身,将被子给邱磊盖上,刚伸手扶着他的肩想要让他躺下,他突然睁开眼睛,瞳孔依然毫无焦距,只是缓缓动了几下,依旧看着前方。我心里一紧,急忙推了推他,轻声道:“你现在还不睡,明天璟儿来了闹你,你就知道苦了。”
男人闻言点点头,“我要喝水。”
我转身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手里,他却没有喝,顿了半响,他突然眯起眼睛,声音很低沉,像是颤抖的尾音,“恩恩,你开灯了对不对?”
我手一抖,接过他手上的水杯,声音有些低,“你瞎说什么呢,快睡吧。”
邱磊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水杯一颤,有些许洒在了床单上,男人皱着眉,眼睛毫无聚焦的睁着,“恩恩,你就实话告诉我吧,我是不是以后都看不见了?”
“你再瞎说我生气了!”
我心里一痛,猛地站起身。听到我如此大声,邱磊好像明白了什么,手从我手腕处垂下,一言不发的低下头。
“恩恩,如果我看不见了,那你就走吧。”
我奇怪的蹙起眉,“我走到哪里去?”
“这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我刚要接话,男人突然抬起头,寒星般的眼眸依旧大睁着,我缓缓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却毫无反应,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我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这句话在我听来,无论真假,都像是一把刀,狠狠的刺入了心脏最深处。
邱磊,你曾经说过我总是想逃,我怎么觉得,真正喜欢逃的人,是你呢?
“怎么还不走?”
愣怔间,男人冷喝一声,神色清冷。我却不为所动,在床边坐了下来,摸了摸他的脸,微微一笑道:“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们离婚吧。”
邱磊一说出这句话,也不知怎么地,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了许久,拍着胸口问道:“离婚的理由呢,是什么?”
“你在外面有男人,”男人一脸严肃,剑眉紧拧,闭着眼睛的模样很是好看,分不清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就是商澈,我要是起诉离婚,肯定能胜诉,他会作证的。”
我突然就停了下来,抓过邱磊的手,沿着男人修长手指上细细的纹路滑过,发丝从耳边掉了下来,我也没有去捋,而是垂眸一笑,缓缓道:“他作不了证了,因为他睡着了。”
邱磊一愣,蓦地睁开眼睛,似乎想要看清什么,转了几圈却颓然低下头,房间里开了暖气,男人穿着病号服,许是因为用力,颈下的锁骨分外突出。
我眼眶一红,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身体贴了上去。
商澈,希望你这一觉不要睡得太久,你说过要去吃火锅,可是你食言了。那么我就记下了,希望这一顿火锅,你别让小诗等太久,也别让我和邱磊等太久。
好吗?
一大早医生就过来量体温和日常检查,邱磊似乎极累,弄好之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