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八十三岁,得了小感冒。家里人送他去医院。他拒绝治疗,直言寿命将至,算命先生也说他只有八十三岁,他不想续命了,想走了。说出来眼泪纵横。
不知该说他愚昧无知还是佛性超然。或许他真的累了。八十三岁的高龄,本该颐养天年,为了小舅,却还辛勤劳作。外祖父或许也绝望了,这么多年,钱花了,小舅依旧未好。如今劳动更加困难,衣食住行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了。这是一种屈辱,一种悲哀,还不如直接离去。
父亲照顾了外祖父一段时间。只要空闲,就去喂饭、擦身、把尿。外祖父很感激父亲。留遗言时,把父亲放在了第一位。家乡有留遗言的风俗。第一位一般是长子,越靠前,越灵验。可见父亲在外祖父心中的位置。
外祖母深受封建思想影响。她和母亲关系不好。前面谈及,母亲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好不容易熬到高中毕业。外祖母断了她的恋想,逼她结婚。没书读了,母亲想外出闯荡,正遇改革开放,外祖母又横加干涉,甚至放出狠话。我考上高中,哥正读大学,家里经济拮据。母亲向外祖母借钱。软磨硬泡,外祖母才答应借一千。在母亲病重住院时,外祖母并未伸出援手,反而催促母亲还账。母亲谈及,总是泪流满面。我实在想不通,外祖母是怎么想的,都是身上掉下的肉,待遇却如此天壤之别。
其实外祖母的心并不坏,甚至还很善良。为何却又有如此举动?只因她的封建思想作怪。她总认为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始终不如儿。她的心思全在她的几个儿子身上,特别是她的小儿。
外祖母是个很勤劳的人,一年四季不闲着。种地。外祖母家里的地很多,从不空闲。家里吃的东西,都不到外面去买。别人家种的,她都种。别人家不种的,她也种。她会种很多红薯。红薯由几位女婿来挖。每年至少有上千斤红薯。
外祖母还会喂猪。每天天微亮,就外出扯猪草。多余的红薯,年底用来给猪催肥。外祖父家每年会杀年猪。年猪大部分用来腌腊肉,改善来年的生活。腌咸菜。咸菜是青菜腌的。青菜似油菜,但高大得多。把青菜从地里砍来,洗净、晾干、下缸。一层菜,一层盐,码实。腌白萝卜。酸萝卜炒肥肠是很好吃的。腌莴笋。莴笋入味,即可生吃,脆,酸。腌制生姜剁辣椒。生姜选老姜,与剁辣椒同拌,十分开胃。做霉豆腐。豆腐静放几天,至豆腐表层长了二寸长的白色的绒毛。放大量辣椒粉和姜丝。味道浓醇。用筷子夹入坛,封存。
外祖母的针线很好。外祖父和小舅的衣裳鞋袜都是她缝制的。六十多岁了,还给外祖父制棉布鞋。后几年,眼睛实在老花,看不清了,才去市场上买。
外祖母对外祖父照料得非常周到。外祖父没有几颗牙,想吃点甜的。外祖母就常在柴火堆煨几个红薯。红薯甜而不腻,美味无比。有时外祖母就弄糯米粑。房前有座石锥,呈圆锥形。糯米粑就是靠外祖母,一脚一脚踩在石槌碾碎而成。外祖母每年还会做坛甜酒,专门给外祖父过过酒瘾。外祖父想吃面食。外祖母就去磨麦粉。有些做成面条,还留有一袋麦粉,夏天时,与四季豆同煮,滋味难比。
她没有休息的时候。没事就纳鞋底,或扯猪草,或煮猪食,或在地里除草,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哪怕空闲,没有农活,她就准备礼品,去庵堂吃斋念佛。方圆百里,没有她不熟悉的庵堂。为了小舅,她是操碎了心。
从某方面讲,他们又是伟大的。近八十的高龄,为了小舅,他们还自食其力。这种魄力,有几人能做?
外祖母对我很好。我们住在同村。有好吃的,她就会想到我。或许她对母亲还有份愧疚。每到周末,我去后山砍柴,都会在外祖父家吃完饭再回去。外祖母总会做道荤菜。有时是新鲜猪肉汤;有时是腊肉;有时是咸菜粉蒸肉。我记不清多少次了。
外祖父去世,我因在外求学,未能回去。外祖母去世,我因小孩无人照顾,未能前往。心中难以释怀。他们受了太多的苦。外祖父八十三,外祖母八十九,都算高龄了,去另一世界,或许也是解脱。愿他们一路走好。下辈子好好享福,不要再为了小舅,劳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