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第一次偷听宁北辰同石青谈论我的时候,他说我和许多普通人类女性一样,简单、笨拙,情绪难以自控。后来还说,总觉得我对他的喜欢,带着孩子气。
现在想想,他说的都对。
“也许是关心则乱,那时我太过在意你,才显得乱了分寸。”
“所以,你已经不在意我了是吗?”
“……”我看向他的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他的目光平静,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然而仔细看的时候就会发觉,尽管他有着依然年轻的面容,眼中却多了沉沉的阅历与风霜。二十八岁的宁北辰我都看不懂,两百岁的更如是。
他移开视线,又问:“你与夜兄还好吗?”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又想起玄夜,但这个问题明显更好回答,含混道:“嗯,还好。”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坦言相告:“来寻一名鬼差,他当年拘走了天佑的魂魄,我想知道天佑为何而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有人惦念着他,天佑虽然早逝,也会感到欣慰。”
我欲言又止:“如果……我是说如果,天佑如果没有遇到我,就能平安终老一生,你说他会不会怨我?”
宁北辰抬眼看了我一会,说:“我不知道,我不是天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想起他最介意的就是我把他和天佑混为一谈,忙不迭地解释:“对不起,我只是刚好想到,所以问了你,并不是把你当成天佑。”
他笑着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如果是我,我不会。就像你说的,凡事皆有代价,值得就好。”
“你会觉得值得?”我颇意外,宁北辰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我以为他会把情字看得淡薄。
“世事无常,谁都不能预知结果,也没有那么多如果,你们无法选择是否相遇,既然一切已经发生,但能得到你千金一诺,生死相随,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了无遗憾,无所怨。”
我听得有些怔仲,这个人总是能用冷冰冰的道理讲出暖心抚慰的话语。
“我想送你一个礼物。”他忽起身,在旁边的办公桌上按了一个按钮,说,“阿菲,送一个采血器进来。”
有个甜美的女声应了一下,不多时,进来一位红衣丽人,她把一样东西交给宁北辰,又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走开了,轻轻带上了门。
“我能否……?”宁北辰指了指我的手。
我疑惑地看向他。
“我需要采集你的血样,将你的na密码编译到反力场武器的中央控制系统,以后它们就不会再伤害到你。”
他说的好多词我都听不懂,“你是说,你要做一个只对我有用的护身符?”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那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礼物,它意味着莫大的信任和保护。宁北辰一向待我平淡,为何突然如此特殊?
“很抱歉上次带给你不愉快的分别,请允许我做些补偿。”
“你不怕我得了这个护身符,以后会对你不利?或是对你们的人不利?”
“你说过你永远不会与我为敌。”
我笑了,他居然什么都记得。是,我说过永远不会与他为敌,他说,我知道我又说,因为我喜欢你,他还是说,我知道。
“你相信永远?”我所认识的宁北辰不该这样轻信人言。
“不是谁说永远我都会信,但你说的我信。”他微微侧首,认真道,“因为你是个长情的姑娘,尽管你已经不再喜欢我。”
我不语,把手递给了他。
他握住我的手,将那小东西套在我的指尖,很快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
“很快就好。”他说。
还没等我答话,屋中突然警铃大作,玄夜蓦地出现在我身边,劈手将我扯到一旁。立刻有数名黑衣人破门而入,如临大敌。
一定是玄夜的法力触动了警报。我的心提到了喉咙口,立刻挡在了他身前,生怕这几个不知深浅的小子冲撞了夜魔,不知要被墨凰砍成多少块。
宁北辰扬手制止了他们,“没事,这两位都是我的旧友,你们出去吧。”
“夜兄,好久不见。”
“宁博士,别来无恙?”
见他们若无其事地寒暄起来,我才从刚刚那一刻的剑拔弩张中缓了下来。
玄夜:“恭喜宁博士,看来你已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宁北辰慢慢地把手上的采血器收好,垂眸道:“一切?”
“博士素来志向高远,必将大有作为,犹记得你曾经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令本君佩服。”
宁北辰抬起眼,默默看住他。
玄夜弯起唇角,轻轻说了句:“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宁某并非后悔,只是遗憾。看来夜兄也已得偿所愿,我亦要道声恭喜。”
“承你吉言。”
我在旁边听得有些迷糊,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位变得这么熟悉了,许久不见,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比我还要热络,但总感觉话里话外透着什么玄机,我听不真切。
未待深究,只听玄夜道:“我找到了银钩,筝儿,我们走吧。”
我精神一震,“好,现在就走。”
“我送你们。”宁北辰起身,神情沉静,语气如常,仿佛是场寻常的分别。我却明白,下次再见不知又会是几百年后,又或者,此刻便是永别。
几番踌躇,我上前道:“宁北辰,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是一句对不起,我当初不该把你当成天佑,你就是你,你是独一无二的宁北辰,其实你与天佑一点都不像。”
终一日,当我被置于与宁北辰相同的境地,才真正懂得他当年的心绪。他说,你爱上的宁北辰只是柳天佑的影子,而我不愿意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
没有人愿意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即使愿意,那也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
宁北辰似乎动容,眼中有微光闪动,但他默立原处,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
“就此别过,祝你一生安好。”我微笑着,向他摇了摇手。
“你也是。”他回。
“留步。”玄夜朝宁北辰微一颌首,将我揽了过去,转瞬便到了云间。
风起,夜微凉。
“筝儿,你记不记得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
“什么?”
“你忘了?那次你用两只鸡就打发了我走,还要抹去我的记忆,然后你说,祝我一生安好。”
“唔,想起来了,你说,看来是真心要同你永别。”
“我但愿你再也不要对我说这句话。如果不是与你在一起,我此生都不安好。”
“……”
默然于风中,想起了更多的只言片语。
你知晓了我的秘密,我要消了你的记忆。
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你放心,只是抹掉所有关于我的记忆,其它的都会留给你,你不会觉出有什么不同。
有大不同,我偏要记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