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临近卯正时分,长安城以西。
天光未明,然咸阳古渡码头上,已是火把林立,人影绰绰,喧嚣尘上。
昏暗的渭水河面之上,商船如龙,正有序等待靠岸,装卸货物。
不多时,一艘两层商船缓缓停靠在码头上。
登时,上百脚夫涌了过去,急不可待。
现下长安一觚米已要千钱,而这些脚夫一日佣资不过百钱。
他们早已买不起粮谷。
然世道如此,他们亦只得咬牙硬捱。
每日只求能多卖些气力,为家中妻儿父母,挣回一口活命的吃食。
“去去去,惊扰了贵人,有尔等好果子吃!”船上有人持棍棒挥舞喝叱。
一听船上有贵人,众脚夫立即退到一旁,昂着头观望。
不多时,船上放下跳板。
六名腰间挎着环首刀或八面汉剑的魁梧壮汉牵着六匹健马走下。
待人马俱下了船,众人这才见得那贵人。
其人一身直裾白袍,一尘不染,腰系鞶囊书刀与仪剑,儒雅端方,一副贵不可言之相。
但面容却稍显稚嫩,似年岁未及弱冠。
见是一少年,众脚夫纷纷暗猜,这又是哪家公子。
董虢踩着跳板,缓缓走了下来。
来到马边,径直翻身上马,领着董大六人直奔长安城方向而去。
出了码头,来到官道上,董虢一行人勒马缓行。
“公子,等上一日,待破甲营弟兄们离长安近些,再入城可好?马背上,董六双唇毫无血色可言,时不时还咳上几声,气息虚浮。
董虢知道董六在担心什么,遂笑道:“兵在精,不在多,将在谋,不在勇。我等此次入长安,非是要强行救人。人多无益,便让营中弟兄们多休养几日,届时再来长安,也不迟。”
说罢,董虢扭头远眺远处晨曦微光笼罩下,那古朴威严的长安城池,嘴角微扬起,道:“何况如今这长安城中,我等不乏盟友。”
“公子,此话何意?”一向聪慧的董六这次没听懂。
而董大这几个莽汉,就更是听得抓耳挠腮了。
“唉,每次听公子讲话,都觉得俺辣么大个脑袋,里边全是水,还是粪水。”董大挠着脑袋,瓮声瓮气道。
“哈哈哈……”这话惹得旁边几人捧腹大笑。
董虢亦不由一乐,却没开口解释。
这里边涉及到政治层面的弯弯绕绕,说出来董六或许能听懂,但没有意义。
而且有些东西,他无法向外人解释自己是如何知道的。
所以,不如不说。
还能顺带装上一波,凹一下那深不可测的人设。
其实也简单,三个字便能说个通透。
那便是‘法理性’。
先前关东联军的出现,十八路诸侯联合讨董,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大父的存在,给予维持了十八路诸侯独立领兵的法理性。
如今,他大父已死,朝堂回到士人手中。
如此,这些诸侯独立领兵的法理性亦将不复存在。
显然,想让这些诸侯放弃如今已到手的地盘和兵权,去支持一个可能会削弱他们的权力利益的中央政权,那是绝不可能的。
这就是汉末历史上,为何袁绍、袁术等十八路诸侯,眼睁睁看着李傕、郭汜和樊稠合兵攻破长安,没有一个人挥军西进,与长安的王允东西夹击李傕、郭汜军的底层逻辑所在。
什么汉室安危,天下兴亡,在这些野心勃勃的诸侯眼中,皆无关紧要。
只有朝廷继续在西凉逆贼手中,他们独立的法理性才会继续存在。
这些人,皆是董虢在长安城中天然的盟友。
如今关东众多诸侯中,那后来的魏武帝曹操这个阶段是如何想的,是尚未为那至高无上的权利腐蚀,生了异志,还是仍是那个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忠于汉室的热血男儿,董虢说不准。
但有两个人,如果他能找上门去,这两人定会将他视为座上宾。
这两人便是当今天下第一诸侯的袁术。
还有那闭锁蜀道,已成割据之势的汉室宗亲,益州牧,刘焉。
刘焉此人,早在灵帝在位时,其便已是缕缕有僭越之举,其心已昭然若揭。
袁术当下称帝之心虽未为人所知,但董虢却知道他为何与袁绍翻脸。
这兄弟二人内讧,便是因为袁绍想立幽州牧刘虞为帝,而袁术则想取汉室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