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贾诩并不看好李儒能成事。
究其原因,就在这‘人心’二字之上。
“人心幽微,深不可测,其情多变,犹毒之潜藏。瞬息万变,难以逆料。”这是起于微末的贾诩,这些年一路走来之体会。
人心,世间至毒之物。
如今董卓已死,后继无人,西凉军诸将本就桀骜,互不相服。
恐怕此刻已有人起了自立之心,又如何能甘心自屈于人下,去事一幼主。
即便有他李儒在,亦难镇住这些起了心思的西凉诸将。
相反,李儒这匡扶幼主之举,在那些媚上欺下的西凉将领看来,恐怕会便变成是李儒在利用董虢来夺取西凉兵权。
包括那牛辅与董越,亦定会这般猜度。
他之所以答应了李儒,不过是见其心志已坚,难以左右改变。
即便他不答应,李儒也会继续施行他之计划。
如此,他又何必惹人不快厌烦。
至于董虢,贾诩没有太多印象。
不管此子是否如传言中那般是个痴儿。
还是如李儒口中那般,是个文武并蓄,智略不凡,天下难寻之英主,此刻皆已无关紧要。
如今,凡有识之士,皆能看出‘大汉将失其鹿,群雄共逐之’的大乱趋势。
值此乱世之秋,大争之世,一未及弱冠之主,何人敢为其效命。
此外,如今凉州与朝廷已绝了他西凉军之粮谷。
即便李儒能以董虢之名,纠集大军,那长安城又岂是能轻易攻得下的。
朝中那皇甫嵩,吕布这一老一少,又岂是易于之辈。
此二人,一是名满天下之名帅,另一人亦是世之飞将。
若那王允能善用此二人,西凉军胜算恐会更小。
一旦攻城无果,军中又是粮谷难以为继之局,届时西凉军将大难临头。
“家主,朝食来了。”帐门口忽传来呼唤声。
贾诩回神,从屏风后走出。
一矮胖青衣僮仆正弯着腰,将食案上的朝食小心翼翼摆上案面。
一碗冒着白气的粝米饭,一叠腌芦菔,还有一叠粘稠黑糊的肉酱。
虽是简单,但却已是寻常人家求而不得之吃食。
如今大汉十三州,饥馑遍野,疫疠肆行,黎庶流离,荡析离居,百姓多以草木、树叶、泥土果腹。
更有甚者,已易子而食。
将肉酱全部拌入粝米饭,贾诩又拿起那陶碟,舔舐个干净才置于一旁。
随即拿起长箸,就着那腌芦菔大口舀饭,吃得两颊鼓囊囊的。
可吃了没几口,又倏地停了下来,似有些不是滋味。
从怀中取出一婴儿拳大白色瓷瓶,拔掉木塞,将瓶中白色粉末均匀洒在粝米饭和那碟芦菔上。
“够了够了,唉哟,家主,这瓷土吃多了,可是会死人的。”一旁僮仆贾东西面带担忧,急言劝道。
“呵呵,无碍。”贾诩朝贾东西露齿一笑,这才重新吃了起来。
嚼着加了高岭土的饭菜,品着口腔中那股生涩和细密的沙粒感,以及饭菜的香味。
贾诩闭上了眼,嘴角微扬,满脸享受。
默默看着吃得甚是香甜的贾诩,贾东西脸上不禁流露出一缕心疼之色。
自那年辞官归乡途中为氐人所擒归来,家主便多了这么个怪癖。
平日无论吃什么,都要洒上些沙土。
否则,食之无味。
家中人曾问起,贾诩答说,这般吃,心中踏实。
没人知道贾诩为氐人俘获那段时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想来,定是经历了一番非人的折磨。
不多时,贾诩便吃了个干净,连碗底都舔舐了个干净。
贾东西刚端着食案退出营帐,李儒便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见状,贾诩苦笑。
果然,不幸为他料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