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不问大师垂首进来,面带尴尬之色,身后跟着不知所措的各派掌门。朱棣道:“你既投靠本王,自当忠心耿耿。萧廷玉处处与我为敌,你却暗中相助,吃里扒外,杀了你都不解恨。不过大师毕竟是千年宝刹的星宿泰斗,其中的利害孰轻孰重,我也无需赘言,不至于如此冥顽不明。本王深明大义,再给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倘若你真的对本王一心一意,过往的恩恩怨怨全都既往不咎。”
方丈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请殿下明言。”朱棣道:“大师痛快。你这就随无眉道长,率中原群雄,前去南京紫金山,杀了萧廷玉。”
不问大师明台般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惊讶,一时陷入两难。朱棣道:“大师难道还在犹豫不决?”不问大师沉吟了良久,道:“老衲答应殿下,与无眉道长一起,提着萧廷玉的人头来见。”朱棣鼓掌叫好:“如此甚好。无眉你进来。”候在帐外的无眉听到叫唤,匆身入帐。朱棣环顾四周,道:“本王不想再见到你们铩羽而归,一定杀了萧廷玉。”
这时无眉瞧见不问大师平静的老脸之上,竟闪过了平日绝难察觉的诡异微笑,暗自纳闷。
紫金山位于南京东郊,自古又称钟山。紫金山主峰绵延数十里地,三峰相连形如巨龙,山、水、城浑然一体,雄伟壮丽,气势磅礴,古有“钟山龙蟠,石城虎踞”之称,早在三国与汉朝就极负盛名。萧程二人出了燕军大营,远远瞧见了燃烧殆尽,正在冒着黑烟的皇宫废墟,当心五味杂陈,唏嘘不已,回过头去,直奔紫金山。二人沿着一条小路前行,两边都是隆起的山丘,越往前走,路越加崎岖,只是两边大树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和已成废墟的京城自是两番天地,对比鲜明。
晌午之时,二人到达紫金山脚下,太阳炙热,二人又饥又渴,便在一个大树下休憩。萧廷玉出去觅了些野果,二人饱餐一顿,各自倚在树边。忽的程依依不无伤感道:“你真的要去塞外么?”萧廷玉道:“嗯。辽东我是不去了,丁儿埋在那里,我怕去了触景生情,不能自已。如今建文逃走,天下大势已定,绝难有翻盘之机。我再呆在中原也是徒劳无益,只是唯一恨事便是没能杀了无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终有一日,我必会手刃无眉。”
程依依忽然拉住萧廷玉的衣袖,问道:“你去塞外,会带着我么?”萧廷玉一怔,自己心中只有丁儿,此次归隐塞外大漠,恐怕在那终老。依依正值妙龄,跟着自己也是徒劳无份,应当去找个青年才俊嫁了,到时子孙满堂,自己也就心满意足,跟着自己徒劳浪费一生的年华,说道:“你这次来中原时日不短,我想三师叔、三师叔母想念的急了,再说跟着我,整日颠沛流离,我也好生愧疚,你”程依依道:“你不会带着我去塞外大漠,是么?”说着说着眼泪簌簌而下,惹人娇怜。
萧廷玉于心不忍,但转念一想:“自己无论如何活在丁儿的影子中,这辈子恐怕难以忘记她了。依依跟着我无名无分,可就苦了她一生。长痛不如短痛。”说道:“恩。我不会带你回大漠,我的心中一直忘不了你的丁儿姐姐,再也容不下你了。”程依依道:“你你还恨我么?”萧廷玉叹了一口气道:“不恨。丁儿一生待人宽厚,当时替你挡了一掌,也是本性所为,要是换做你,你也会替你的丁儿姐姐挡上一掌,对么?”
依依一双妙目深情款款的望着他:“对。倘若换做是我,我也会替丁儿姐姐挡上一掌。”萧廷玉不敢和她四目相对,转过头去,道:“她要我不可归咎于你,我脑袋一时发热,对你百般冷漠,你不会怪我罢?”程依依道:“我怎会怪你呢?你失了丁儿姐姐,本就伤心痛苦,我该体恤安慰你才是,只是那时我刁蛮任性,惹你多般生气,也是愧疚万分。”
二人越说越伤感,好似生离死别一般。程依依怔怔的瞧着他的背影,生怕到时自己回到辽东,廷玉哥哥远走大漠,天各一边,自己再也瞧不见如此熟悉的背影了,想着想着眼泪又涌上了眼眶,她不敢哭出声来,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就静静地瞧着那个熟悉而即将陌生的背影,泪流满面。
二人歇脚之后,继续赶路,越往上行,越加崎岖。依依不敢去牵萧廷玉的大手,只是默默地拉着他的衣袖,好似生怕他就要突然消失一般,和他待一刻,便少一刻,恨不得时间停在这一刻,就这么默默地牵着他的衣袖,跟在他的身后,默默的跟着他走,也是欢喜的。
萧廷玉不敢回过头来,心中隐隐生出莫名的伤感,说道:“山路崎岖,你拉住我的衣袖,可别摔倒了。”依依喉头哽咽,眼睛又朦胧起来,点了点头道:“嗯,我拉住了。”
到得峰顶,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大片粗大的高树,枝叶苍翠,郁绿成荫。一大片的绿荫底下赫然竖着一块墓碑,自是萧十三与其妻子凤阳的合塚了。当年萧十三在紫金峰顶含恨自杀,朱元璋暗中命锦衣卫去崖底觅得萧十三的尸身,在这峰顶葬了。凤阳闻听萧十三毙命,自也随爱陨落。
朱元璋最疼这位小女儿,悲痛莫名,伤心欲绝,三天三夜进不下一米一水,用颤抖的声音下令将夫妇二人埋葬在此。又担心风雨侵扰,移栽过来参天巨木遮风挡雨,一晃二十余年之后,树木参天,直插入云,终年成荫,苍翠幽静,寂静空明。
萧廷玉伏身在地,泣跪磕头,念及少年时代的美好时光,温存如昨日,却再不可得,不禁怅然难过,想及那时山海关的众位叔叔伯伯、姑姑阿姨,一颦一笑,都历历在目,如今物是人非,自己也历经桑田沧海,一路走来,爹爹母亲、姑姑、叔叔、丁儿,好似一块锋利的长锥彻夜不停地刺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