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场戏原本是要在别处取景的,刚好副导演在踏勘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山沟沟。
白雪覆盖了山峦,石砌的小路上长出杂草,早已经无人居住了。
陈旧的土坯瓦房只需要把顶子改造成茅草的,就正好符合剧情要求。
道具组干的热火朝天。
饰演胡甲长的华红林抱了个大搪瓷缸子暖手。
这人长得凶狠,常年出没于年代剧里,清一色的反派角色,演起戏来丝滑无比。
前两场戏已经拍过了,然后周寒澈就瘸了。
他在剧情里跟狗腿子们拼命的时候被打伤了腿。
裹着个军大衣,他在空闲场地上尝试演出一个瘸腿的状态。
“小澈,干嘛呢?”
王秀琴在剧情里饰演英雄的母亲,这会儿刚从化妆间出来,坐到了华红林旁边,就看见小家伙一高一低的走来走去。
“模仿瘸子呢!”华红林接了一句。
“没事走两步,王姨看怎么样?”周寒澈笑道,说着绷紧了上身,把右腿变成木棍似的在空地上搓来搓去。
一会儿又变成长短腿,一高一低的绕着圈圈,偏还走的极快,大步流星的。
“哈哈,你这也太可乐了!”给王秀琴逗的笑了起来。
周寒澈又尝试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也凑到两人跟前说着闲话。
前面两场戏拍的很流畅,他这会心态也很放松,完全没有那种再次出现在镜头前的兴奋感。
当群演的半个月消磨了他的激情,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调整好的。
就像是让一个天天翻墙上网的学生主动坐在教室上自习一样。
非得他自己想明白,不然老师把嘴皮子磨烂,把围墙加高也是关不住的。
“各组准备了啊!赶紧就位!”
副导演吆喝起来,三人赶忙停掉话头,站到取景的槐树下面。
群演们也都开始按着赵闯的安排站好。
“Ation!”
华红林抬手把刚站起来的周寒澈推倒,嘴里骂道:“狗崽子,敢还手!给我打!”
王秀琴扑到了周寒澈身上护住他,看到孩子头上、脸上的伤痕,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哀求道:“胡甲长!小孩不懂事!您大人大量,饶过这一回吧!”
华红林的脸色马上就变得狠毒,嘴角上扬又带着得意:“饶过这一回?”
看似是在征求跟班们的意见,实际是在戏耍。
“呸!饶了他,人人都敢拿爷不当回事!”
说着一脚踹向周寒澈,王秀琴赶忙往前靠,用肩膀挡住了这一脚。这孩子是她在世界上的唯一指望。
这一脚踢得很重,闷响仿佛大锤一样砸周寒澈心底。
他怒吼着、挣扎着,又被跟班们狠狠地按在地上。
王秀琴脸色越发的苦楚,声音凄厉:“大爷!我就剩下这一个儿子!您开开恩吧!”
说完之后,满是泪水的脸上努力的挤出一丝讨好的微笑。
膝行两步,抱住了华红林的腿。
原本脸色变换圆转如意的华红林,这下居然显出些表演的痕迹来。
虽是转瞬即逝,但能明显看出卡壳。
华红林接着说道:“TMD,开个屁!要么给大黄披麻戴孝,要么到我家做六年长工!”
抖腿把王秀琴甩翻出去,周寒澈哪里肯依,挣扎着起来就要去拼命。
又被王秀琴拉住:“儿啊,认命吧!拼不过他们的!”
华红林更得意了:“来来来,我身上带着契呢,按手印吧!”
王秀琴双手环住周寒澈,把他护在身下,生怕他再挨打。
鼻涕和眼泪都流了出来,皱纹都被笑的伸展开来,哀求道:“大爷!六年太长了,干完哪还有命啊!求大爷给条活路吧!”
老乡们开始也开始帮腔,华红林面色阴沉,终是说道:“那就三年!但是要背着大黄去游街!”
说完,就按住周寒澈在契约上盖了手印。
跟班们又一拥而上,推开王秀琴,拿了绳子把大黄绑在周寒澈的背上。
“好,停!”
赵闯对这场戏还是挺满意的,华红林的卡壳只能说是小瑕疵。
不细心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话说,这三个演员都可以啊,盛名之下无虚士。
王秀琴年轻的时候历来是各大电影厂的座上宾,年纪大了才开始在剧里演女配。
大黄狗有两个,一个是活的,另一个也曾经是活的。
不是那种很僵硬的标本,周寒澈拨弄了一下从背后伸来的狗爪,关节居然还能活动。
“Ation!”第四场开始。
周寒澈阴沉着脸,细长的双眼里藏着仇恨和怒火。在狭窄泥泞的石板路上一步一慢的挪起来。
他蛮欣慰的,刚才的准备的似乎派上了用场。
很快就觉得不对劲儿了,石板实在是太滑,雪水化了之后又凝成了冰,老旧的布鞋跟冰面根本没有摩擦力。
又想保持瘸腿的状态,又想维持着上半身的稳定,不至于滑出镜头。
两种走路的姿势搅乱了他的肢体,越想控制就越糟糕、越糟糕就越想控制。
他越发的慌乱,手也不知道怎么放了,背也打不直了。
心道:糟了,演砸了。
果然,赵闯脸色越来越难看,刚才来说走的时候,他就周寒澈的动作有点不自然。
生涩、慌乱、不自然,看着那叫一个假!跟前三场的比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赵闯忍住没喊停,想看看问题所在。
直到周寒澈路过一个豁口,身子猛地一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被跟班们扶住,这一下右腿又想用力,又像是突然想起自己是瘸的。
刻意无比。
“停!小周演的不对啊!再来一遍!”
一连NG了五六场,赵闯明显焦急起来:“停!再来一遍,你自然一点!”
周寒澈赶紧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又是一遍,好像这不算崎岖的路变成了太行山的山路。
“停!还是不对!”
赵闯快要爆发了,本来戏排的就满,这一遍不如一遍是怎么回事!
“你过来看监视器!路都不会走了吗?”
“不好意思,导演!”
周寒澈老老实实的过来看,其他人都很自然,甚至群演都是,山水之间就是有这么一群老乡。
只有自己在里面像是个木偶似的,看一眼都恨不得把自己从画面里面揪出来。
“得,休息十分钟,你再琢磨琢磨!”
周寒澈轮番的给大家说不好意思,搓着脸蹲在大槐树下,懊恼的回想着刚才的动作。
不像是以前一样,都是情感表达的有问题,或者是对人物的理解有问题。
单单是形体上怎么都表演不出来效果,偏生的又找不到解决办法。
又一遍一遍的背着标本在石板上试起来,汗水浸透了狗毛,变成了细碎的毛刺,扎的背上直痒痒。
去厕所回来的王秀琴看到这一幕,点了点头,眼里有点欣赏。
凑过来说道:“小澈!你先停一下!”
“王姨,怎么啦?”
“怎么琢磨都不对劲儿吧?你试一试不去模仿瘸子,不要想象瘸子应该怎么做,而是把自己变成瘸子!”
周寒澈一惊,不至于真要把我的腿打断吧!
王秀琴笑道:“你演的不是老瘸子,所以胆子小。要不敢沾地,你先有个心理建设,一动就疼那种。”
他眼睛圆睁,像是眼前的迷雾被一扫而光。
经过前辈这么一点拨,他才发现,太过于在意瘸的肢体动作,这个不能说是错。
但是你没观察、模仿过,真真儿的对着镜子校对。就敢用看了两遍的肢体动作,呈现在导演面前,岂不是自己找骂。
更何况,瘸了很多年的形体和刚受伤的动作肯定不一样。
蹲在地上就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我腿很疼,不敢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