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在篝火旁演示了一套刀法,围在另一头唱歌跳舞的人骤然停了下来,皆凝眸注视那一抹极快刚劲的身影。
刀身映着火光,似火红的晚霞,刺眼又炫目
穿着灰色布衣的女子身量纤瘦,可于庞然大物的章鱼怪前她目烈如火,没有一丝退缩,章鱼怪獠牙大口,浓黑色粘液喷漆,皆是毒物,她也没有惧怕,只有前进,前进,再前进,不是它死就是她亡,仿佛一朵向阳的娇绒,杀死章鱼怪就是她的太阳。
这便是白日里惊魂动魄的一幕。
海浪滔天,章鱼怪的脑袋被砍了下来,随着海浪落入海面沉入海底。
这是落幕。
而女子的师父,也是她的丈夫温馨怡然地站在不远处满脸欣慰和宠溺,从始至终没有一丝担心和惧怕,似是比女子还要成竹在胸。
而白日里晃到迷眼,疾驰电掣般快狠绝的刀法现在被女子耍得很慢,她在拆解每一个步骤,并精确到弓步角度和转身步法。
南麒岛渔民里也有不少修士,寻常小妖他们可以应付得来,可面对道行千年的大妖,他们只有沦为每年献祭的圈养食物。
直到这二位神明到来,神明不着仙衣,而近凡俗,却仍不减半分仙姿。
众人痴痴地看着,已有不少修士拔刀跟练。
篝火旁,溪言扬起嘴角,他们也是时候换一个地方了,因为那只风流浪荡的兔子显然已经开始腻了。
“巨山大物看起来很可怕,但不要怕,蜉蝣天生就对天地有畏惧,这种畏惧是可以被克服的,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快,快如闪电般的快,快到让它笨重的身体捕捉不到你,我没有那么多花招,只有反应灵活和快”夭夭边说边加快招式速度。
已有一些人快跟不上了。
“夭夭”溪言向夭夭指了一个方向。
幽深的暗夜中,皎月倒映着粼粼光点,那里海面波卷。
夭夭垂眸勾起浅笑。
“有些人可能觉得刀笨重,怎么可能灵活,那你们就错了,因为这还是怕,还是畏惧,畏惧一个刀的笨重,但别自诽,没有人不会畏惧”
“克服畏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集中心念,集中心念于刀刃刀尖,而不是手肘腕,集中心念于庞然巨兽的心脏,颈动脉,而不是它的血盆大口,遮天蔽日”
夭夭挥出最后一招,震渊
霎时,数里之外的海面巨涛冲天,大海被劈出一条鸿沟,海浪翻滚,惊涛拍岸,尘沙滚滚。
墨血涂沙,纷纷扬扬。
“章鱼怪!”
众人只见倒在海岸上的白日里已被杀掉的章鱼怪尸体身后又是一个个头比较小的章鱼怪,它的身体被劈成两半,墨血染黑了海岸。
“它来报仇了吗”众人议论纷纷。
夭夭愁眉不展,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没有今夜的篝火庆欢,它的目标恐怕会是全岛的渔民,也许同归于尽。
妖和人的关系,又是谁害了谁,谁又先害谁呢?
“总之,唯有自强,才有资格说理”
众人无声默认,夭夭容他们在她面前从头到尾演示一遍,自己在旁纠正。
如此,夭夭和溪言又在南麒岛待了一年。
“师父,我们真要走吗?”夭夭眼里盈着不舍,这倒令溪言有些惊讶,以往她像是没心没肺的浪子,处处都想游历一场,又处处都不留情,来时兴致勃勃,走时干脆果断。
包括面对他也是,也是那么得干脆果断,逍遥无拘。
说走就走,说别离就别离,从没有犹豫的。
狠心又潇洒。
溪言竟生一丝恨意,虽不明显,但夭夭感觉到了,这种没来由的变化让她颇觉古怪。
“夭夭想同为师留下来?为什么?”
她竟也会不舍,溪言凝眸盯着夭夭看。
“烤鱿鱼啊,这里的烤鱿鱼好吃,难道师父不觉得吗?”
这不是很好想到么,夭夭纳闷。
而溪言却破涕为笑,神色由阴转晴。
果然,这家伙又怎么会有不舍,除了驺虞,驺虞!
溪言掌心掐紧,眼里又升起无名怒火,如此脾气古怪,夭夭百思不解。
“师父,我不喜欢烤鱿鱼了,您别生气”夭夭以为是自己贪吃才引得溪言不快。
溪言褪去恨意,目色柔和,慈蔼笑着,抬手抚摸夭夭的脑袋。
“夭夭还想去哪里玩?”溪言慈眉和颜。
“听师父的”夭夭乖巧说道。
她若一直这么乖巧下去该多好,可他也许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装得,她本就是狡猾顽劣的性子,骗他应了契约。
溪言的手顿了顿
“师父”
“好,我们去东海”
仙雾缭绕,群岛连绵,彩色鲜艳的珊瑚铺就一条五色长桥,绚丽迷幻,长桥的尽头是一座平海而起的蓝晶宫殿,星星闪闪,璀璨夺目,宫殿上空的阴沉霾云渐渐散去,碧空万里,骄阳似火,反射着刺眼光辉。
明晶长宫后是七彩霓虹,从碧落这个尽头弓向那个尽头,宛如一条绚烂透色的丝滑绸带覆于宫殿上方,仿佛披上了彩色纱衣,美得如梦似幻。
“溪言,你怎么有空来看老夫啊”应衡脸上堆着牵强的笑容。
“除妖”
溪言想携夭夭飞过去,但夭夭却拒绝道:
“师父,我想试试”
看着前方长约百里的珊瑚长桥,珊瑚并非紧密连着的,而是隔着长短不一的距离。
“这是迷步阵”溪言提醒道。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亲自试一试”
夭夭眼里是倔强的挑战趣味。
“好,自己小心”溪言没有阻止她,因他知道他也阻止不了她,没了这次定还有下次,而她,现在已不需要他的保护。
“师父放心”夭夭点向眉心,取出识海里的长刀。
溪言瞬间飞离百里之远,飞至那座蓝晶宫殿里,夭夭看不清楚。
她踏上第一簇白色珊瑚,并无异样,于是她又跳至十丈远的第二簇。
以她的极限弹跳力来看定是不够,遂她只能在海面上借力弹跳一下,方可堪堪稳住,她朝后面看去,第一簇珊瑚已然没入水面。
未及多想,夭夭又跳向更远处的第三簇珊瑚,这次她用了两下海面借力。
却竟踩空,那赤红色珊瑚居然是幻象,夭夭扑通跌入水里。
她只能游去第四个比刚才还远的珊瑚,还好这次不是幻象,艳橙色珊瑚似如明阳,在正午的日头下越显刺目,这丛珊瑚并未因着她的重量向下沉,遂她可以好好研究研究珊瑚迷阵到底是怎么个迷法。
夭夭蹲下去用刀划开珊瑚,有明显的芳香柑橘味溢了出来,橙色的汁水落入海里,浓起一阵腥臭味,海水是热的,这是她刚刚游泳时感受到的。
所以这是极热的天气,热到甚至可以晒暖深不可测宽不可量的海水。
那么或许是,海市蜃楼!
夭夭脑海里闪过这一个名词。
她立即持刀站起,唯有关闭物理意义上的视觉才会不被迷惑。
夭夭照着心里所想关闭了视觉,只用神念感知。
果不其然,前方几座珊瑚霎时消失,只余颜色深浅各异数不清的珊瑚依次排列,排到百里之外富丽堂皇的宫殿处。
夭夭心想,那宫殿该有多大,才能叫她在这头看到,可想溪言该是多么得强大,夭夭心里升起一丝敬畏和羡慕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她摇了摇头,心无旁骛地继续接下来的路程。
间隔虽大,但并没有大到离谱,凭借海面她还是可以跳过去的。
只是脚下不断往出蹦哒尖牙利齿的丑八怪是怎么回事。
“好丑”夭夭觉得辣眼睛,虽是五彩斑斓的颜色,但长得像癞蛤蟆,满身疙瘩,还有密密麻麻的毛孔,看得她头皮发麻。
许是那鱼听懂了,竟蹦地越来越高咬上了夭夭的裤腿,目露凶光,尖牙大口。
“嚯,你还咬人,丑娃多作怪,你就是丑咋滴”
夭夭使劲甩却甩不开。
“再不下去我杀了你”夭夭举起长刀,那鱼见状立马蔫了,松开夭夭的裤腿跳入海里。
待越走越远时,一个人身鱼尾的男子露出水面,长相柔美,裸着上半身,蓝瞳似海,精致地不像话。
他朝夭夭所在的珊瑚游来,唱着动听的歌声,歌喉美妙清冽,如饮甘泉,听得人如痴如醉。
“美丽的姑娘,小生愿得你一支共舞,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男子笑得妩媚,声音亦是轻灵,他朝夭夭笑着俯首弯腰。
浅蓝色的晶莹鱼鳞闪彩粼粼,在辉阳下釉色透银,美得晃眼,但
不如师父,
夭夭心想,师父缠着她的蛇鳞像是萦满银河,星光灿灿。
“你是什么怪,成精的鱼怪?道行多久了?我咋没见过?吃人么?”
说到最后夭夭握紧了刀柄。
男子眼里闪过一瞬错愕。
“美丽的小姐,小生是东海鲛人,不是妖怪,不吃人”
“哦,那没事,你玩你的,恕不奉陪”说完,夭夭站起朝男子抱拳,继续跳她的珊瑚桥。
“美丽的姑娘…”
夭夭的身影渐行渐远,男子脸色骤然变得阴郁。
“贱妇,主上对你那么好,可你竟然背叛了他”
男子怨毒的目光紧随远去,海面波涛卷浪,珊瑚摇摇欲沉。
夭夭一步一个珊瑚,渐渐得越走越顺畅,虽也有几次珊瑚踩空,但也只是珊瑚陷落而已,她逐渐掌握了其中规律,起力发力,如何蓄势。
可正当她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时,海面忽然卷起狂风巨浪,巨大的圆形漩涡将她以及数不清的彩色珊瑚拉入其内。
变故只在一瞬间,猝不及防,夭夭无暇思考,遂根本无法躲逃,原路折回更是不可能,因她踏过的珊瑚皆早已沉入海底。
波涛汹涌卷她不断陷入深渊,眼前一片模糊,她虽及时闭息,但骤然发生的暗流让她无意料间呛了数口水,此刻胸口极闷,痛苦地蜷缩着。
身后似有似无出现一个宽广的温热胸膛,她以为是师父
“师”
不对!
师父从不用栀子花。
栀子花,扑鼻浓郁的清香,却带来了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以及极度厌恶,她是何时讨厌上这种花的?
她下意识地想逃,但身后人霸道地紧掳着她,和她身体相贴,激得她寒毛竖立,熟悉又令人嫌恶的气息。
夭夭感到莫名得惊骇悚然,他是谁!
挣扎间,闭息诀失效,她呛了满口咸腥的海水,痛苦地憋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