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完全不想穿婚纱,换句话说,我不想要婚礼的任何环节。从被父亲挽着手交给新郎到喝交杯酒,没有一处不令我头皮发麻。但是老肖说,本来结婚也不是给自己看的,结婚是社会行为,众口难调,只能简化为最不出错的万能公式。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两家公司签订合作协议,一种分赃利益的契约关系。”他笑眯眯看着陷入婚纱泥潭的我。
婚纱店一片苍白。太多的蕾丝、珍珠、水钻、丝带、裙摆,万花筒一样旋转,舞弄着纯洁和誓言,看得我眼晕。结婚就是这样,先冲昏你的头脑,后面才好摆布身体。
我扯下一件款式最普通的鱼尾裙,钻进更衣室。拉链很艰难,腰身很勉强,穿在身上完全不舒服。婚纱店的工作人员利索地拉扯着婚纱后背处的一串丝带,把我硬塞进去,像给马戴上辔头。忙活了十分钟,我大汗淋漓,在镜子前延展出算得上得体的仪态,让衣服服帖。我问那位工作人员:“这样真的可以吗?我几乎走不了路。”
她娴熟地调试出万无一失的语调说:“婚纱都是有点紧的,没事,您稍微突击减减肥就穿的下了。都说时尚是个圈,鱼尾裙这两年流行回来了,比那些大蓬蓬裙好看多了!”
还要减肥,简直是倒反天罡。为什么要我这个大活人来适应这件衣服,难道不应该是让这块布尽量贴合我的身材吗?
然而最终我还是减肥了,那条抹胸鱼尾裙也正式被挂在了更衣间。如你们所见,我并不勇敢。今天是我和老肖大喜的日子,我们并排坐在化妆室的椅子上,沉默,偶尔喝上一两口水,听着前厅的客人寒暄落座的声音。
老肖的父母十年前死于一场意外,和其他亲戚基本没什么联系。男方只有老肖之前的同事、朋友,寥寥几人,好歹撑下场面。我这边则是声势浩大,父亲红光满面,母亲和姐姐迎来送往,每桌都配有茅台。来宾有三分之二我都不认识,其实我和老肖本来只去民政局领张结婚证就可以了,要不是我父母强力要求办婚宴,这一切本可以避免。我真想一拳捶死之前无意间将结婚消息透露给父母的自己。
当象征着北方吉时的10点58分到来,我和老肖坚毅地走上了结婚之路。婚宴大厅地门被推开,像被拨开的湖水,我踏着鲜花铺就的梯台,一步步升出湖面。宾客席被灯光刺成白花花的一片,任何人的脸都面目模糊。
艰难地走到了舞台正中央,父亲把我的手交到老肖手中,当时全场都在演奏煽情的古典音乐,我一下子就笑场了。老肖岿然不动的神情像个稻草人,我想和他握手,道一声:“同志,辛苦了。”
司仪开口了。“各位嘉宾,大家好!今天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感谢各位亲朋好友前来见证肖先生和韩小姐的婚礼。现在,让我们一起见证这对新人的爱情故事,为他们共同的幸福祝福!”
没有爱情故事,只有被潮水淹没的水怪。我心想。
“好了,现在到了交换誓言的环节。首先,请全场的目光给到新郎,请问你愿意娶美丽善良的新娘为妻吗?”司仪夸张地拉长音。
我有点想吐了,老肖面如菜色。五秒,十秒,他没有说话,台下开始有起哄的声音。
“哈哈,我们的新郎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了呢,让我们给他一点掌声鼓励好不好!”司仪见招拆招。
老肖的脸变成了东坡肉。我脑子里闪过一句话,“风萧萧兮易水寒”。所谓江湖意气,就是不能放任战友被兵临城下。于是我抢过麦克风说:“对不起啊大家,他喉炎犯了,很严重,完全说不了话了呢。他现在这个意思就是愿意。”
台下一片哗然。司仪松了口气,转过头来问我:“那么美丽贤惠的新娘愿意嫁给帅气的新郎吗?”
我一下子僵住了。
韩素月,你知道这是山寨婚礼吧。但是,真的说得出那三个字吗?
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什么是嫁?我读高中的时候,堂姐未婚先孕,家人仓促筹办了婚礼。她看上去很年轻,脸孔逐渐长出了姑姑的样子,母女二人眉宇间都凝聚着一轮秋色。婚礼上热闹的鲜花、通红的装潢、洁白的笑脸翻来覆去,每个人都狰狞着幸福,到最后“幸福”变成了一面新的流动红旗,源源不断在血脉相连的人们手上传送。
嫁的意思就是,今天轮到我去摘那面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