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大饥,人相食。
不知名的郊外,一座风也能进雨也能进的城隍庙内,零零散散的躺了约莫能有十一二个人,他们就像是被抛壳的稻谷一般,横七竖八的被洒在庙内各个角落,但他们的彼此之间却仍然保留有三尺往上的自认为有用安全距离,一动不动好似死尸一般活着,过着有了今日还不知有没有来日的浑噩生活。
“爹,我好饿。”
一名早已被饥饿折磨的瘦骨嶙嶙的中年男人目光复杂的看向自己怀中的幼童,在看到那双稚嫩但又天真无邪的眼眸时,原本想要出口且已经到了嘴边的喝骂声又被他给生生的咽了下去,说出来的语气也变成了温柔的和声细语:
“景行再多忍耐一下哈,等到了南边入了义军,咱们啊就有饭食可吃了!想想看啊,那些白花花的又软又甜的大馒头,热腾腾香扑扑的汤菜,到时候你就可劲的甩开膀子的吃,保管叫你啊把肚皮都给撑破喽!”
陆景行那双原本因为饥饿而变得有气无力且怯生生的眼神,在听完这句话后终于是恢复了几分神采来,他跟随着父亲的娓娓讲述,脑海里也慢慢浮现出了他自己想象当中的大馒头和热菜,情不自禁间便已是口舌生津,“咕咚咕咚”的吞咽了好几大口。
“嘁!尽在这想美事。”
旁边草堆上躺着一人,陆元昭的说的话他也是一字不落的全听了进去,于是他便再也忍受不住的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着说出了这句话来,虽然声音不算大,但陆元昭隔的不远,况且看那人的架势也是无所顾忌。
“唉!”
陆元昭有心想要发火,但没来由间他的内心此刻就像是一座已经卸了闸的水库,竟是连一丝想要生气发火的力气也升不起来了,最后也只不过是喘息粗重的叹了这口重气。
陆元昭其实心里也很明白,那人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有理,这几天他在心里面粗略估算了一下路程,这一路上听逃难的人们说义军的所在驻地就在南方的重镇金陵!
而从这里到金陵单凭脚力就算是日夜兼程也要耗费十日之久,况且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的不说,又因为大旱的缘故导致庄家颗粒无收,行过之处凡是能吃的就连树皮也早就被这群饿发疯的人给啃了个精光,而就在父子两人正在进行漫长的煎熬的时候,怀抱中的陆景行忽然抽了抽鼻子,紧接着一脸惊奇惊喜的对陆元昭说道:
“爹,有股子香味!好像是白面馒头的味道!”
话音刚落早已被饥饿感煎熬着失去耐心的陆元昭本要呵斥,却不想是有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出现直接冲击着他的鼻腔,霎时间口舌生津,但不光是他父子二人察觉,其余人等也是纷纷坐起了身子,眼含精光舌津直流,全然没有之前那般的颓废,看着他们的架势,陆景行就想起了之前他和父亲在荒野里看到过的,一群正在分食人类尸骨的野狗。
不多时,破庙里又多出了五个人,四名身穿黑色窄袖箭衣,腰挎长刀的彪形大汉正将一锦衣少年紧紧的围在了中间,而那香味的源头便是手中的那块儿白面馒头,这群破庙内的破落户们无视了面前那四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此刻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少年手中的白面馒头上。
锦衣少年的外表看上去也才不过九岁的光景,但其脸上虽然是白皙稚嫩,但眉宇之间却是堆满了阴郁之色,搭配上这一身名贵的锦裘十足十一个满腹忧郁的翩翩少年。
望着眼前这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锦衣少年,看着对方那身得体且华贵的衣服,以及手中那块香喷喷的白面馒头,陆景行的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这个小哥哥的家里一定有很多好吃的白面馒头。”
陆景行在心里这般想着。
锦衣少年有些嫌恶的在口鼻之间扇了扇风,之后脆生生的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很饿,但现在这个世道你们也都明白,想讨口吃的也绝没那么容易,就像现在在我的手中只有这一个馒头,但你们却有十一个人,那这个馒头的归属可就不好说了。”
破庙里的破落户们面面相觑着目光里尽是迟疑与惶恐,这场漫长的逃荒路早已将这群人的心给磨砺的圆滑刁钻,锦衣少年的话虽然说的有些隐秘,但他们也都听得懂,只不过生而为人的礼法道德感以及这几日相处下来的浅薄感情束缚住了这群人的手脚。
锦衣少年见此情景眉宇之间的阴郁气息变得越发的浓郁,但还没等锦衣少年做出什么指示,为首的两名彪形大汉皆踏前一步,腰间长刀出鞘,刀光匹练如飞瀑清泉,刀影闪烁间已有两颗头颅冲天而起。
断颈处血喷如柱,直冲梁柱。
“啊——,杀人啦!杀人啦!”
面对如此突然而且如此骇人的场景,破庙内的众人如同炸了锅一般的蚂蚁,人们纷纷瘫软着身子尖啸着向后挪动自己的身体,期望能离这群魔鬼足够的远,这里面也不乏脑子灵光的人想要夺路而逃,但那四名彪形大汉却是将门给牢牢堵死了,断绝了这一生路。
陆元昭怀中紧抱着陆景行依靠在墙壁上,双手紧紧捂住稚儿的眼睛,期望能隔绝掉这副血腥残忍的场景。
“哈哈哈哈!妙,妙,当真是绝妙啊,如此这般你们竟是直接少了两个对手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