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文钦道:“既如此,老朽为姑娘献福。”
谨年峰凝视那女子,见其双目泪花隐隐,忧心忡忡,只觉自己虽与其近在咫尺,而心却远隔天涯。
于是道:“我识得一人,其见多识广,或许寻得破门之道,明日姑娘可与我一齐同行,前去拜访。”
姑娘道:“甚好,小女愿与公子同往。”
席毕,众人皆散,谨年峰心头焦作万分,心道:“今世若不能与杨姑娘共度余生,我誓言终生不娶。”忽想起明日一游,心头略感欢喜,便也回房歇息去。
次日清晨,谨年峰与杨姑娘、彤彤一齐往城郊去。每过一处,谨年峰便为二人解说其中之美妙,释文人历典。
三人沿河而上,一片竹海,郁郁葱葱,一条小径蜿蜒伸入,越过小坳,竹林深处隐现炊烟,琴声微微抚耳。
歌曰:“夕阳苍翠赤染兮,行人与吾玩幽境,珠帘飞瀑侧旁流,颍境春耕田歌起,余雨少室观晴雪,哪人挥歌泪人离”。余音袅袅,悠然哀伤,曲音含情,如思妇悲泣,将痛声沉入心底。
女子止步,低声自语:“哪人挥歌…泪…人…离。”不禁暗暗流泪。
女子拭去泪水,向谨年峰问道:“此曲可是《相和歌》?”
谨年峰道:“姑娘懂音律?此曲正是《相和歌》,为汉代民间所作,只可惜在下愚钝,奏出曲中音律,却悟不出曲中妙理。”
女子婉声道:“公子会奏琴?”
谨年峰道:“让姑娘见笑了。在下略懂笙、筝、箜篌奏法,而笛萧管乐,更是胡吹一通。”
姑娘道:“公子才貌双全,让人钦佩。”
三人走过小木桥,前方便有一亭,名曰“鹤止”。亭中立一桌几,几上摆放数个竹杯,茶壶热气腾腾,显是才放不久。
谨年峰道:“姑娘请留步,高人从不见客,在下与其相交数载,也未能谋面,请姑娘在此等候,在下上前通报一声。”
女子与彤彤静候亭中,只闻房中雅乐一曲罢尽,又一曲起。琴声细婉,如初春万物苏醒,虽刚入曲调,但情意绵绵,涌入人心。
须臾,曲调渐升,音色铿锵,仿佛万人齐奏,风涤荡柳,百花争艳,又如荒洪之势,汹涌而来。少顷,调势急降,高声渐平,低声哀沉,声系荒凉。
女子愀然,附歌曰:“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歌毕,琴声渐缓,情意消退,如一月飞雪,凛然清洁,娓娓之音,戛然而止。
谨年峰闻曲,不觉如痴如醉,神色恍然。忽房中那人高声道:“谨老弟,既有贵客光临,何不早言?”
谨年峰回神,道:“方才听曲,已乱了方寸。前辈,在下有一事相求,望前辈指点。”
前辈道:“若你有事,我必不答允,若姑娘有难,老朽在所不辞。你等亭外等候,我便出来。”
谨年峰道:“前辈若不便,晚辈引二人来相见便是。不必劳烦您老人家。”
前辈道:“这姑娘深得我心,知音难觅,老夫岂能怠慢?”
篱笆门吱一声响,一位衣衫褴褛,污头垢面的老者倚着一枝长杖徐徐而来。谨年峰三人纷纷行礼。老者走至杨姑娘跟前,疑道:“方才那曲是你唱的?”
杨姑娘道:“回前辈的话,小女方才闻前辈抚琴,不觉心头兴起,胡乱和了几句,打搅您老人家。”
老者道:“老朽奏这曲《阳春白雪》,无人能解其中之味,今日姑娘一吟,五音六律之情显尽其中,方才姑娘所唱之词,可为曹子建的《洛神赋》?”
姑娘道:“正是。”
老者道:“《阳春白雪》乃春秋晋国师旷所作,曲谱饱含万物知春、雪竹琳琅之音。此曲情意与《洛神赋》风马牛不相及,姑娘却能将此二曲融合得天衣无缝,丝丝入扣。真让老夫眼界大开。”
杨姑娘道:“前辈言过了,小女闻前辈琴声悠然,不觉心有所叹,便胡乱附和,伤了前辈的雅兴,请前辈见谅。”
老者道:“知音难觅!知音难觅!你懂我的琴,老朽高兴万分,怎伤雅兴?姑娘不如跟老朽在这竹林中抚琴作画,颐养天年,如何?”
彤彤乐道:“好呀好呀!姐姐最喜欢吟曲了。”
女子道:“前辈,小女心愿未了,恕不能从命。”
老者道:“姑娘今日前来有事求老夫?”
女子道:“然,小女弟子被困一石洞中,特来向前辈寻求破洞之法。”
老者大笑道:“你年纪轻轻,竟也收了徒弟?若你再拜我为师,老夫岂不成了师祖?哈哈……好!好得很!你拜我为师,我就将这破洞之法传授给你,如何?”
女子心道:“师父曾有遗训,管竹陵传人,皆一一相授,不结外人。百年陵规,不可破在我的手里,但宋青云困在洞中,若他死了,我怎么办?条规便是人定,陵规人也可改,只要能救出宋青云,什么传人,什么陵主,我都不要。和青云在洞庭湖畔盖间草屋,如牧野师叔那般,不问世俗,自在悠然,心愿已足。到时候生个胖娃娃……”
心念至此,女子面颊一红,心道:“我怎有这般想法…真是…真是羞死人。”
彤彤道:“姐姐是我的师父,你要当我师父的师父,哪能行?老鬼!你是不是看见我姐姐漂亮,所以你要当她师父呀?”
老者道:“胡说!是你姐姐自己愿意的,你不信,自己问问她!”
彤彤向杨姑娘道:“姐姐,你是我师父,他是姐姐的师父,那姐姐岂不变成了徒弟?那我就没有师父了。”
杨姑娘缓声道:“姐姐永远是彤彤的师父,彤彤想不想救青云哥哥呀?”
彤彤道:“当然想了,很久没见他,想死他了。”
杨姑娘道:“所以我要拜他为师,前辈才传授破洞之法给姐姐,把洞炸开,才能就青云哥哥。”
彤彤不情愿应道:“哦。”
女子向老者拜道:“小女见过师父。”
老者起身扶道:“好了,老夫方才开个玩笑。老夫独居此地,与竹为友,以风为伴,收你做徒弟,岂不扰乱这番清净?我把这破洞之法传授给你,日后姑娘余闲,来竹林看望看望老夫。”
言毕,便向茅屋里走去。
谨年峰心道:“我与老者相交数载,未能谋面,本以为今日前来如同已往,隔墙共赏音律,哪知白鹤翁竟传授姑娘破洞之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杨姑娘得此法,明日必将离去,这可如何是好?”于是愁眉紧锁,忧心忡忡。
稍时,那老者从屋里取出三支木匣,捧至女子跟前,杨姑娘揭开匣盖,匣里装满粉状黄物,浓味扑鼻,女子急覆匣,道:“此为何物?”
老者道:“硫磺。”
女子揭开另一匣,匣内之物淡灰成色,晶光闪闪,问道:“这又为何物?”
老者道:“此物名‘硝’。”
杨姑娘将二匣置于旁侧,又揭开一匣,道:“此物便是碳灰?”
老者道:“正是。”
女子疑道:“此物能破石门?”
老子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正是破门之法。姑娘只需将三物一齐搅拌,放入闭器,然后拖出引线,以火点燃,所生爆炸之力,天摇地动,威力无穷。”
老者从怀中取出一竹杯,道:“此三物,每物装满一杯,便能炸通木门。若硝四杯,硫黄、木碳各一杯,能炸通石门。倘若硝六杯,硫黄、木碳各一杯,金门、铁门也不可挡。若硝十八杯,硫黄、木碳各一杯,哈哈……便可做到天下之物,无所不摧。”
女子道:“炸开洞口我何曾不想过,只是炸开洞口,洞穴倒塌,为之奈何?”
老者道:“你且将炸药用巨石堆积掩盖,再铺上厚厚的黄泥,洞穴便不会倒塌。”
女子大喜,跪拜道:“多谢前辈!”
于是谨年峰、杨姑娘、彤彤三人各提一匣,就此与白鹤翁告别。三人越过木桥,竹林中又闻古曲,那人唱道:“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女子解下木匣,面朝草屋三拜,便回岳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