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
挡住前路的屏障并非坚不可摧一下不重的挥击过后便出现了几道清晰可见的细小裂纹。
但这同样并非什么值得高兴的吉兆。
肉眼可见的血红符文宛如拥有生命的活物般,用着叫人头皮发麻的、与呼吸节奏相符的频率、一明一灭地修补了由外力破坏造成的间隙同时亦将结界的不祥色彩愈发加深了几分。
“为……为什么……这种事……”
身旁短刀少年止不住颤抖的声线则替山姥切国广心中沸腾着无法冷却的情绪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决堤口。
他收刀回鞘侧身看向五虎退的眼神冷得像是一团燃烧着的冰:“听到了还不明白吗?这个结界是通过蚕食生命和力量成长的。我们越是破坏,给那家伙带来的负担就越大。”
“……对、对不起要是能更早觉察到……”被冷声叱责了的短刀少年低下头抱紧了怀中的几只幼虎怯怯的道歉中满是压抑不住的自责和罪恶感。
“……”
山姥切国广闭了闭眼对此不作任何回应。
他当然知道他们真正应该道歉的对象是谁,也清楚那股无处宣泄的怒意和不满其实正是对他自己产生的负面情绪。
就因为还能在附近感知到审神者的气息他竟然就此放松了警戒直到疑惑于那段久得有些可疑的离席时间他才拉上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五虎退,循着少女当时离开的方向走到了这一带。
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付丧神们便意识到了“此处”与他们方才所在之处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不知是由谁于外侧展开的结界是他们最先穿过的第一道“门”越过此门之人,将会被结界的暗示效力影响、从而忽略在此处发生的一切异常。
而本身就属于“异常”一部分的付丧神们,自然不在结界的暗示者名单上。
但在几步之遥的第二道门外他们却被迫止住了前进的脚步:只要打破这道结界,他们自然能与审神者会合也能为她挡下敌人不加遮掩的恶意但如果这么做的代价是更快地将她推上绝路呢?
这就是在他无可救药的大意之下导致的、进退维谷的现状。
“明白了。那么……”尽管在血色的屏障外看不真切结界内侧的情景,山姥切国广还是可以清晰地听见那个少女如此轻叹了一声,然后很快被另一道天真活泼的笑声盖了过去。
“对啦,真夜姐姐其实完全不用担心成为使魔之后的事因为不管是精神和物质方面都不会有任何损失嘛。不会失忆、不会缺胳膊少腿,就连姐姐原来在用的这些使……式神们都还能继续使用怎样,我还是很大度的吧?”
但真夜只是平静而冷淡地应了声:“哦。抱歉,没兴趣。”
场下一时之间莫名地安静了一瞬。
直到结界内外两侧的人同时听到了那声大喊。
“另一边的笨蛋们!别站在外边发呆瞎操心了不要顾虑太多直接打破结界!快点!相信我!”
“哎?等、等下!这么做的话……”五虎退几乎是立刻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刀柄后退了一步,令刀尖再度远离了面前的赤红之墙些许。
山姥切国广不赞同地微皱了皱眉,也同样并未立即将武器从鞘中抽出。
“那个笨蛋,怎么可能不顾及……”
但却有比他们更快、毫不犹豫地响应了少女的幼小生灵。
“老虎们……!”五虎退小小地惊叫了一声,连忙想要将那两只挥动着前爪、试图爪牙并用地在平滑的能量屏障上撕开豁口的小白虎抱到怀中,却一时不察令原本抱着的另外三只幼虎跳离了臂弯。
“等、等一下,这样是不行的啊……”
短刀少年急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此时却听她的声音第二次催促道:“快点……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若是没有中途那一下短暂的停顿和微颤的尾音,她想要向他们表现不用顾虑她的轻松语气大概还能有点说服力。
“来得及?”山姥切国广则是从这个有点突兀的词语中嗅出了些许别的味道,虚握着刀柄的右手掌心在犹豫再三后,终究是紧贴着握上它。
弥赛亚眨着眼睛无言地盯着真夜看了一会,终于从她毫无动摇的神情中看出,她似乎并不是偶然间撞破自己意图的。
“哎呀,被发现了吗?还真是敏锐呢。”小修女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的话太多了,再说我也并不觉得你是那种会大意地任由我拖延时间的蠢货。所以我得出的结论是……时间拖得越久,也越有益于达成你的目的……虽然还不清楚具体细节,但我想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就没在这一点上再多耗费精力了。”
真夜尽量以冷静的口吻陈述自己的考量,但逐渐紧锁的眉心却出卖了她此时的真实状态。
她从来不知道被动地消耗魔力这种和游戏系统中设定的“灵力”用途几乎全然一致的东西,会是这般难受的事。
只要一闭眼,被某股无形的源头吸走力量的感觉就会像潮水般涌入身躯。硬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将血液从五脏六腑中抽出体外一样,而她本人则能够几近清晰明确地体会到生命流逝的空虚感。
与主动使用耗费灵力的情况时截然不同的、足以令人对这种空虚感觉产生敬而远之的恐惧心理。
“哦呀,真夜姐姐你没事吧?”在发现她骤地表情一变之后,弥赛亚状似担忧地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观察起真夜惨白如纸的脸,“……好过分噢,刚才那一下要是打在身上的话,会死人的吧!绝对会出人命的!”
真夜没有回应,或者说此时她身上类似大量失血的症状,令她已然没有足够的力气去理会他人了。
缺氧的大脑下意识地作出相应指令,于是用于呼吸的器官和系统便自发地为了获取足够的生存养分而全力运转,但事实上这种自发的自救行为除了会为身体带来痛苦之外就毫无意义了。
模糊的思考回路隐约得出一个同样模糊且无关紧要的结论,让她苦中作乐地轻弯了弯嘴角如果不是自己正像个雕像一样地被傻傻地定在原地,现在一定会摔得很难看吧。
隐约中,似有一道令人安心的暖流自胸口处蔓延至全身各处,为真夜减轻了短暂一瞬的折磨。
但这也仅是转瞬即逝的、溺水之人在挣扎间能攫取到的最后几口空气罢了。
从似乎很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弥赛亚那令她听不真切的声音。
“欸,果然手上还留有恢复的手段啊……这时就得看是姐姐先用尽手上的底牌,还是我这边的进展更快了呢。”
望着那道第三次自上衣里侧亮起的淡蓝光芒,弥赛亚勾起嘴角微笑了一下。
“礼装上的应急措施,也该用得差不多了吧。”
无论此时被困于笼中的少女作出何种选择,弥赛亚都相信她绝对无法从那几条早就铺就好的路上逃开。
耗尽魔力的后果自然无需再次赘述,但从她落入陷阱开始,便犯了最严重的错误。
她不该与他对上双眼的。
与魔眼对视即便只是镜中的倒影,魔眼的能力也不仅限于施展出一个基础的定身术法而已。
一般来说,通常定身术式的生效原理是术者将魔力打入他人体内的关键神经和器官组织部位,通过阻滞命令传输的方式使其躯体行动受限。相对的,被施术者自然也能凭借运转自身的魔力排除体内“非己”的异物魔力来解除术式效果。
但在注意到她开始运转体内魔力、试图进行解咒的瞬间,弥赛亚就知道猎物已然坠入蛛网,越是挣扎便越是无力挣脱。
原因无它。
唯有在被施术者令自己的血液魔力开始流动时,这个术式本来的效果“意识侵蚀”才会真正地开始发挥作用。而当术式效果到达潜意识深处的那时……
“五虎退。”
被叫到名字的短刀少年慌乱地后退了一步,险些没能拿稳手中的本体武器:“什……什么?”
山姥切国广闭着双眼,头也不回地道:“下次,注意配合我一起攻击。我们的合力应该足以打碎它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令贴合着刀柄的掌心随呼吸的节奏轻微地收放着,调整下一击的角度和力道。
“可是这样做就相当于……”
没等五虎退略带哭腔地说完,山姥切国广便提高声音打断了他:“记住!只想着不去伤害任何人的话,就必然会刺伤被你这种天真想法拖累了的人!要迷茫、要动摇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但至少也要给我等到有那个闲工夫的时候再说!”
“我……”五虎退闻言不禁身体一颤,尽管心知对方并没有看向自己,却还是不堪忍受似的垂下了眼。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现在要做的不过是相信她的判断、就足够了!”
“相信……”
“好了,看到那两个镜像对称的圆形符文了没。”无视了短刀少年的踌躇犹豫,山姥切国广顾自地说了下去,“等我的倒数一结束,你就和我攻击那两处。记住,是同时。”
五虎退抬起头眨了眨眼,完全是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懵懂模样。
“三、二”
“诶?!等、等下……”听见催命钟声般的倒数,五虎退慌乱地拔出刃长不过九寸的腰间短刀,才堪堪将其握住,最后剩余的那个数字便不由分说地将倒数带入了终结。
“一!”
他咬紧牙关,紧紧闭上眼。
“对、对不起!”
哗啦
耳边传来了像是玻璃被打破时发出的声响。
有那么一瞬,真夜彻底地失去了对自己和外界的感觉认知。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注意到自己正用双手紧紧地攀住原本位于她身后的洗面台的边缘,与触底的膝盖共同支撑起虚软无力的两腿。至于那道几度为她缓解过不适感的暖流,则是悄无声息地与它渐渐淡去的浅蓝光芒一同隐匿了自己的踪迹。
随身带着的灵力回复符,这样就用完了啊。
她在不自知的剧烈喘息中无声自叹了一句。
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结界被打破虽然会使她无力化甚至是陷入危机,但最后一张回复符却在她的灵力因破碎的结界而跌入谷底时,为她提供了微弱的、同时也足以继续维持活动机能的最后能源。
而正是托这点临场补充的电源的福,她才能按之前设想的那般、在强烈意愿的惯性下命令身体从原处向后逃去,也有了像这样将听到的音声信息在思考回路中略过一遍的余力。
“唔,竟然足足有七次份的回复量,难道说这是阿特拉斯院出品的魔术礼装么……啊不,这种事其实完全无所谓啦……喂喂我说,不要上来就想着用暴力解决问题嘛!你们是还活在未开化社会的古代人吗?”
“你这家伙……有资格说这话吗?!”
没错。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或许是因为终于听见了熟悉声线的缘故,真夜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差点就双眼一闭拿下巴去撞手底攀着的冰冷瓷砖。但她很快便被视野里、那几抹绽开于雪白之上的异色唤回了意识。
像液体一样沿着光滑外壁缓缓滑落的红色、滴落在洗面池底部的红色,以及……
她慢半拍地低下头,入眼的是半侧被染红了的衣领和肩膀。
……这是、什么?
真夜试图询问,却发现自己唯一能发出的声响就是破碎的气音。
甚至在摸上颈间干脆利落的深深切口之前,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受了伤。
啊,这样算是暂时性的痛觉缺失了吧?从出血量上看,倒是应该没有伤到血管望着左手指间向下流淌的新鲜血液,真夜不知为何完全没有一点紧张感地想道。
“嗯?啊,你说这个?”见陌生的来客望向自己的武器,弥赛亚笑眯眯地丢开了手中的黑键,任由那柄才划开过他人气管的概念武装飞出几米远、在落地瞬间发出清脆的哐当声,“这不能怪我呀,谁让姐姐刚才突然动了嘛,一不小心就下意识地……”
五虎退则是从开始就没有将注意力分开半点,呆呆地望着那张倒映在镜中的熟悉面庞。直到反应过来那片鲜红所代表的含义,才惊慌地冲到半是跪倒在地的少女身旁:“主人!”
一边持着刀与那个似是没有表现出半分敌意的年幼修女对峙,山姥切国广咬了咬牙,刚想试着向旁跨一小步,就见对方叹着气开始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