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冬日来得比中原大地更迟,洛阳已经下过初雪,而成都城的空气却依旧温和湿润。这里的天色仿佛自带一层灰阴,连带着城内的松柏、香樟都显得更加深绿,唯有一株株银杏落叶如黄蝶飞舞,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打起一点亮。
比景色更鲜亮的是市井。灌县分岷水为内外二江,环绕成都府城东流而去,沿着大江而来的大小商船货船停满了江边的码头,船工搬货卸货,行走吆喝,络绎不绝。街上行人往来,妇女皆簪花满头,面露喜色。街边的茶摊上坐满了歇脚的游人,人手托一杯盖碗茶,口中不停地闲聊寒暄。
四通镖局的成都分局位于东面的迎晖门附近,紧挨着香火鼎盛的大慈寺。聂清嘉将鸡血扳指出示过后,在门口值班的镖师大惊,立即将她迎进客堂稍坐。这个时候局里大部分人都外出跑镖去了,分局的镖头与章秉都不在,堂内有些冷清。聂清嘉不打算等,而是自顾自走入了内院。
分局的规模只有洛阳的一半,但陈设与结构遵循着一致的风格。院子里种了许多金桂,桂花还未谢完,馥香扑鼻。
聂清嘉向庭内洒扫的杂役打听到卫祁予所在的客房,敲了敲房门。
房内传出阵阵说话声,有男有女,但似乎没人听到她敲门。聂清嘉微微一顿,最终自行把房门推开。闷闷的说话声一下子敞亮起来。
“这补药可是我花了好多钱才买来的,你必须把它吃了,听话!”
“真不用!我的伤已经无碍,小师姐还是自己留着吧!”
“你还当我是你师姐的话,就赶紧给我吃了!”
房内床榻上,一个年岁与卫祁予相仿的小姑娘正强压着他的身体,将一颗状如黑珍珠的大丸往他嘴里塞。卫祁予则用手肘死死抵住她的身体,扯着脖子躲闪。两人看起来熟识又亲密。
聂清嘉愣愣地望着他们,而他们也几乎同时发现了聂清嘉,双方顿时都定在原地,好似时间被冻住了一般。片刻后,聂清嘉率先低了低头,自觉退出房外,“抱歉。”
卫祁予立刻推开那个姑娘,朝聂清嘉追出来,“等一下,聂姑娘!”
聂清嘉转过身,看着他。卫祁予见她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不自觉松了一口气,“章二叔说你留在了昭化城,你难道是一个人过来的?”
“是茶马帮的人送我来的。”聂清嘉犹豫了一下,“你的伤没事了么?”
卫祁予点点头,“小师姐用乐施天破除了红泥的仙力,章二叔帮我化解了化雪冥冰掌,只需再休息几日,我就能恢复原来的功力。”
“小师姐?”聂清嘉疑惑。
“就是我,乐山派罗兮兮。”屋内那姑娘昂着头走出来,聂清嘉这才看清她的模样。她穿了一袭鹅黄色裙衫,走起路来衣袂飞扬。白瓷一般的小脸短而圆润,水灵灵的杏眼仿佛从未沾染过尘昧,高挑的眉毛汇聚起全身的灵动,神采奕奕的样子宛如从世外走出的精灵。
罗兮兮上下打量了一番聂清嘉,眼底浮起一丝惊奇,“你就是四通镖局的总镖头?我听小卫老是说起你,还道是怎么样的大美人,结果……和我想的差远了嘛。”
“小师姐!”卫祁予急忙打断她,又对聂清嘉道,“她一向口无遮拦,你不要往心里去。”
聂清嘉却没回他,而是径直朝着罗兮兮走过去。罗兮兮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向后退了几步才定住神来,“你要干什么?”聂清嘉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不必怕我,我不会抢你的东西。”
罗兮兮只感到莫名其妙,忍不住冷笑出声,“你连武功都不会,我怕你什么?再说,你能从我手里抢走什么东西?”
聂清嘉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卫祁予,卫祁予有些尴尬地撇开了头。她便道:“那你们就当我说错了。不过,我的直觉一向不会错。”
“毛病!”憋了半天,罗兮兮只能吐出这么一句,“我去厨房看看他们饭做好了没有!”
望着她走掉的背影,聂清嘉不由发问,“为什么她会讨厌我,明明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卫祁予轻叹,“她不是讨厌你,她是讨厌我身边的所有女人。”“为什么?”聂清嘉仍是问。
卫祁予不禁恼道,“这种事,你真的一点都不懂么?”
聂清嘉听得更不明白了,“哪种事?”
卫祁予盯了她半天,看不出她一点假装的痕迹,心里纳闷极了。一个能利用人心贪欲将一众门派玩弄于鼓掌的人,竟然会丝毫不懂得儿女之情,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卫祁予没有回答,聂清嘉也就不再问了,恰好这时章秉与成都分局镖头也从外头回来。章秉带着卫祁予赶路时好几次撞上了渝州漕帮与茶马帮的人厮杀,故而很惊讶聂清嘉竟能一个人平安走到成都。当他得知聂清嘉先后被漕帮与茶马帮护送过,他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话。
“你是说,次松多吉两个时辰前还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