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颜坐上陛下的软轿,耀锐放下了轿帘,子颜便变了神色,双目紧闭,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落下。抬轿的都是范黎的手下,子颜不得不拼命忍住疼痛,生怕叫出一声来,这反噬真是要了命了。
这岫岩之木的图像以前遥宁子也逼着子颜看过,这世上能伤他神守的东西本来也没几样,遥宁子看子颜对治愈之术毫不敢兴趣,就挑了几样对他极具威胁之物,让子颜习之。子颜想怎么昨晚在那暖阁就没有想到此物呢?遥宁子给他看图的时候,真真切切告知此物出自炙天神宫。
子颜想到这两日自己终究是频频出错,先是和严青交手没有占得先机,再是自己对司马微的判断有误,直到昨晚见过的东西摆在面前,自己却丝毫没有起疑。究竟是自己经验不够,还是自己做事还是马虎毛躁。若说是中了此毒的疼痛,子颜却不太在意,只是刚醒来那时,三个师兄都问他到底用了什么神力。当子颜说了仅仅是开启神力护体后,三人都说,这痛完了就过了此事。究竟这痛是凡人无法解除,但如叫了神君来,没到就自己不痛了,反而师兄弟四人都会给神君惩罚一番。子颜想,神宫的人刚来朝堂,如果就贸然让他们见神君惩罚终非有利,所以叫师兄千万瞒着神君。
子颜心中在意的还有一事,他吃茶点时倒是发觉中了毒,此时当是应该能辨出此物,如当时未有封了神力直接找了师兄,便可以解了毒药,但那时自己不知为什么,没有去想中了什么毒,而是只想到用神力和皇帝相隔,至于究竟中了什么毒如何解,却一点儿也没想过。这才使这岫岩之木见了神力发了药性,好在子颜不是用了攻击之术,如是致命攻击术,此时致命的便是自己。但这该死的神力护体,变成了全身上下的神力割体,过了这半个时辰,入骨的痛还是一阵一阵。
到了神宫,子颜关照要鸣皓替代自己下午去进行那个大典演练。遥宁子直接叫软轿送他回了自己院中,下轿时,耀锐刚伸手想去搀扶,却给遥宁子拉住。遥宁子早就看出,子颜此时浑身上下皆是疼痛,哪里都碰不得。好不容易送走了范黎的人,遥宁子便引了子颜到他卧房的院中。子颜叫章文等人,谁都不许进来。进门就关了院门,到得自己屋中,一关房门,便即倒在地上,此时的他,不但是刚才的神力反噬,早几日用神力治愈的腰伤也疼痛起来,自己已经不住落下大颗的眼泪,汗水也浸透了三层套的朝服内外,他想着自己才到京城这几日,每日都有犯错,活该受此大罪,但此时他人已经虚脱,只能背靠房门,坐在地上,便觉自己要死去那般,意识也渐渐远去。
子颜这一病也是好几天。当日晚间,守在他院门口的章文不见子颜动静,便叫来了遥宁子师徒。遥宁子进了子颜卧房,才知他昏迷未醒。遥宁子怕弄醒了他,反而生生受痛,和于炳、鸣皓二人商议再三,决定等他自己清醒。好在到了半夜,子颜自个儿醒了过来,见屋中三个师兄都在。遥宁子问他,可还疼痛,子颜点点头,还是说不出话来。三人想了下,便欲报给神君,却听子颜说道:“千万别让师父知道,是我自己不好,现在你们告知师父,不是让我白痛半日了?”到了第三天,子颜身上的疼痛才除,浑身虚弱得都不想动。
虽然是在房中休息,子颜倒是可以静下心来,把手头的事情捋顺了一遍。先是淳州府的事情,雷尚峰亲自把这三十万两带到了淳州府,交给了鸣皓。雷尚峰知道耀锐每日必去他京中府邸,哪里敢胡说八道,趁着子颜不在,装成一副慈父模样。鸣皓只道是神宫入京,雷家那里想依附神宫而已,也没有多睬他。鸣皓把银子交给那里神官,交代完事情,带了田亭昉入京。
子颜叫鸣皓每日下午礼部演练时代替自己坐在大殿上,又叫来了瞿风烈,让他把田亭昉带到下面别院,和那里即将派去各地神庙的诸人一见。他自己和田亭昉聊了几次,发现此人虽然在神庙官职最低,却对各地神庙运作之事以及过去神庙内有法师驻扎时的那些事情倒是精通得很。
瞿风烈也带来消息,说查到曲屏楼方勘那事,发现曲屏楼知道方勘去过的人都已经不见,这和司马微传来的消息一致。司马微在子颜中毒那日上午就派人去收林煌这条线,发现林煌和曲屏楼伺候过他们的堂倌都已经不见。子颜听闻,只是笑笑,他知道这件事情马上就水落石出了。果然,过了几日,严青待不得子颜还在病中,遣了人联系了渠金坊,说是林煌和曲屏楼的堂倌早已被他捕获。他用了法术,那两人早已交代怎么在曲屏楼和方勘见面的事情,林煌也一一说了方勘给过的消息。
子颜手书了一封信给严青,无非赞扬他大功一件,让他把人交到司马微那里。彼时各国刑部都无法采用用法术得来的口供,当然如果审问的人是各国神宫内的法术除外。于是严青把二人扔在了御林军大营门口。司马微当然得到消息,知道是子颜在这背后,否则哪敢轻易收了这二人。至此,方勘叛国一案便证据确凿,皇帝下旨,查抄全家。
便是如此,子颜也知这严青和铜鉴楼关系密切,否则戍擎国奸细众多,他怎么就找到了这个林煌。子颜想,严青必是知道这铜鉴楼和方勘之妻秘密的,严青交了人出来,还是需要回报。正好这日下午,锦煦帝来子颜这里看他。锦煦帝进了屋里,便是疼惜子颜受了伤,然后夸奖子颜终是把方勘一案落到实处,说道:“朕当时就叫谭敏去追捕那妇人,谁知谭敏说,在泾阳到处都查了,就是没有发现。”
子颜当日迷迷瞪瞪,现在才知谭敏当时就在殿中,他对锦煦帝说道:“臣几个师兄都亲自到京中去查探过,也是没有发现,这妇人到了仙师三等,真要隐藏确实难找,因而神宫都派了人天天盯着铜鉴楼那处,也是毫无动静。”
锦煦帝问他:“朕那日想,如果前一天叫谭敏入了你的门,你便不会自己去方家。”
“臣不去,谭敏就能查到么?陛下不想这梅氏到泾阳十几年,为何能没在外人面前露了自己是仙师,这不是谭敏那里的错么?还有这岫岩之木,臣出事以后,大师兄亲自跑去方府毁了那树。岫岩之木何等罕见,这树在泾阳出现,谭敏是死的吗?”
锦煦帝听了子颜这样一说,顿时大怒,临走前说道:“子颜你好好休息,先恢复了再说,谭敏那里,朕必然给你们神宫一个交代,给神君一个交代!”
子颜后几日身子倒不痛了,头却很痛,因为他才发现,自己后院中,非但那些内官进进出出不需要他同意,就连耀锐也住了进来。遥宁子换了渠金坊的人去雷家盯着,这边嘱咐耀锐要十二个时辰看着子颜。
子颜算着日子到了他和唐清欢约好的时间,又想到,即使自己从耀锐那里溜走,但铜鉴楼已给神宫之人看得死死的,到了那边还是要被发现。他正筹划着自己怎么溜出去,外面来报,说陛下来了。
锦煦帝看上去神色并不好,子颜问之,才知道他自己去方勘家的事情,朝堂上都瞒着。总是子颜这几日没有上朝,宰相知道了他受伤一事,下了朝,黄宗和锦煦帝说:“陛下怎可把神守当作可以随意使唤的臣子,短短时间,在行宫伤了一次,那次是被刺杀,神君虽然没有责怪陛下,但神君出现说的、做的,不言而喻。这次在京城可是陛下派出去的,如何向神君交代?”皇帝给他缠得无法,才匆匆对他说:“朕要去看子颜。”这才从宫里脱了身。
锦煦帝跟子颜说:“别看宰相严肃,事事循规蹈矩,但朕这个朝廷没他把控着,终是不行。朕看你和这谭敏的春惜宫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好不容易想你能在方勘之事上有所突破,却又飞来横祸,朕想自己最近也是糊涂了,怎么会让你自己跑去那里。”
子颜原来想等陛下来到,求着他让自己去铜鉴楼一看,现在看来想都别想。子颜只能安慰陛下:“臣和三位师兄都已经说好了,不能让师父知道,等这个事情过了,就是再知道此事,师父也不会发怒了。宰相那里,等臣见了他,自会说明,是臣自己闹着要去的,反正臣年纪小,宰相最多说两句罢了。只是这方家如今都查抄了,那陛下上次说的西威军那里,安王可有安排?”
“方勘次子还是西威军监军,连上枢密院副使一职,安王这两日天天上奏,催着朕定了他的人。朕说要等你和司马微一起去那里再查后决定,他却说你这里病着,不知何时才能好,于是叫了司马微明日上西威军再查,如果查不到什么,朕也没有办法拖着了。”
“陛下这里就没有人举荐了么?”
锦煦帝说:“朕原来定了平乐昌去西威军监军,枢密院副使一职到底重要,朕和宰相还在议呢。但如今你们还没去看,朕这里也找不到借口定平乐昌。”
子颜想,平乐昌人还是不错,就可惜是东熙湖的人,陛下不知么?锦煦帝看到子颜若有所思,就说:“你是不是在想这平乐昌是东熙湖的人啊,朕知道啊。但你不知平乐昌以前之事,他随着东熙湖无非是趋炎附势而已。平乐昌和兵部尚书李距凯水火不容,这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么?”
锦煦帝又说:“朕现在就要你知道此事,将来你要随着朕去东征西战,不认识朕朝中的将领总不是个事情,他们如现在就能受你恩惠,将来你用着他们也方便。”
子颜听锦煦帝如此说,便在卧榻上直起身来,对着陛下做了一揖。锦煦帝马上说:“不必了,你懂就好。”子颜问那安王定了何人接替方家,锦煦帝说:“是他妻舅阳家两人,你可要做的别人看不出来。”
子颜笑着说:“谭公公不说就行。”
“说到谭敏,朕是给他气死。那日朕正要问他如何查的梅氏,他却来报,说盯着梅氏的内官几日前就畏罪自尽了。朕也不知真假,叫范黎去问,发现真是死了几天。朕也没法给你出了这口气,这几日找他,天天说在外逮人,不见踪影。”子颜面上露着不高兴,心里却想,严青那里好交代就行。两人还说着,范黎进来问陛下午膳事情,锦煦帝便让范黎将午膳置在此处。子颜和陛下说定,明日便能上朝。锦煦帝说:“你下了朝先和司马微去安王那里,不过户部那事东熙湖催的也紧,要不明日一起去掉?”
等到锦煦帝一走,子颜便叫了耀锐过来,跟他说答应皇帝今晚要去做一事。耀锐提醒他,今晚神宫家眷已到各个宅邸,神宫众人都要去新府邸和家人团聚,留在宫中的也不过数人,哪里还有人手出去办事?子颜道:“哎呀,我刚才答应陛下的时候倒忘了此事,你师父今晚要到禁军在伏鸾的营地,也不在城中,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应该回家去了,那这件差事就你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