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国女足最辉煌的那一年,是我有印象以来上海梅雨季最长的一年,雨水从五月的下旬开始淅淅沥沥没怎么中断过,几乎贯穿了那年整个夏季,到了8月开始,太阳才慢慢开始占据主动。
也是那年的夏天,上海的冷饮市场上出现了一种叫“夏大雪”的冰霜类冷饮。田明和林顾是这款冷饮的拥护者。林顾和田明都是我的死党,我和田明从小认得,田明小我一岁,我们是一道长大的朋友;林顾则是我小学快毕业时才结识的臭味相投。我认识林顾的那个暑假,因为我的关系田明和林顾相识,我们三人成了最好的朋友一直到现在。
据林顾自己讲,林家有点历史,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林家有什么历史故事,但是我却是晓得,林家在上海就这么一个孙子。林顾爸爸也是几房和一子,所以林顾自小受宠,爸爸妈妈怕他被宠坏所以一直让他呆在外公外婆的身边。林顾妈妈姓顾,家中书香门第,父母全是教师,一个哥哥在大学做教授,一个姐姐是小学老师。林顾妈妈不容易,十几岁的年顾下乡到外地吃了蛮多的苦,所以家中父母,阿哥和阿姐待她交关好,大致是希望补偿她一下吧。
虽说林顾由外公外婆带在身边但总有回到爷爷奶奶身边的辰光,在外公外婆身边时林顾算是绝对的乖宝宝,到了爷爷奶奶的身边却化作了“胡作非为”的大王。为了让他心思不要太活络,林顾爸爸妈妈将其交给姨夫治理,林顾姨夫---房老师,毛笔字写十分好,因此他在家中开课授徒。林顾父母拜托姐夫也教教林顾让伊练练字,定定心。我和林顾就是在房老师那里认得的。
大概是因为写毛笔字需要“气定神闲”,所以父母们认为这可以让孩子定心,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父母送到房老师处学习。因为工作单位的关系,房老师并未公开开班授课,跟着他学字的孩子大部分是亲朋好友所托。房老师,伊是我爸爸好友的弟弟,人长得方正,国字脸,身材高大,性格儒雅,讲起话来有条有理,做起事体也相当认真,是典型的上海男人,他在教委做些学术性的工作,工作不是十分繁忙。
认得林顾,是在学习的第一天,我跟着父亲搭乘13路公交车,曹家渡下车,房老师的家就在那边。小区有点年头与周边开始建设的新小区形成强烈鲜明对比。那日,刚进楼道便听到一个女声高叫“林顾”,声音洪亮,整个住宅楼也为之一震,喊出这一声的是林顾的阿姨。那天上课,借着房老师去上洗手间的空当,林顾拿出一只小白鼠,伊在小白鼠的一只脚系了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牵在林顾的手里,小鼠在桌子上乱跑,旁边女孩子见到小鼠一吓,叫了起来,那小鼠被这叫声惊到,用力一挣便从林顾的手里挣脱了。这下可好,两个正在练字的女孩子见了小鼠都叫了起来,听到房内的声音,房老师和顾阿姨一道赶回房内,此刻房内已是一片狼籍,那桌子上和地上都是被打翻掉的墨水,而林顾正东串西串追着小鼠。看到这种情况,顾阿姨就晓得是林顾的关系,于是便有了刚刚那声大喊。
刚巧,我和父亲也是在这辰光掀响了门铃。
房老师开门,我和父亲刚刚跨进房门,一个胖墩墩身影就扑了过来,格就是林顾。林顾喊了一声“关门”,门字声还未落下,我便“砰”地把大门关上。小白鼠见没了去路便转身向厨房方向逃去,林顾提前跨出一步,一只脚挡着小白鼠的前面,小鼠倒也精明,它一跃而起翻过了林顾的脚面落在地上继续“逃命”,林顾正想去追却被我抓住,“勿要拉我”林顾头也不回地来了这么一句,而我则拍了拍林顾示意他看向地面,随后伊就笑了,“看你往哪跑”。就在刚刚,我看到那小老鼠拖了跟常常的绳子便一脚踩住了绳子的,于是小鼠就再次被林顾捉到手里,伊回头对我笑笑问了一声“侬啊是来学习的?”我把手中的绳子递给林顾,我朝林顾点头笑笑算是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同时也向他说道“真有你的”。
实际上我想讲的是“哪里搞来的”但是父亲在身旁我不好多说,只好用这种方式帮林顾交流。林顾正想搭话,头上却被敲了个“麻栗子”,敲伊不是别人正是林顾的阿姨---顾老师,看到自己的阿姨这般模样,林顾晓得阿姨是生气了,伊连忙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嘴里边不停地说着:错了就要改,做错就要罚,你不要生气么。。。说着时不时地看向他阿姨,顾老师看到他这个样子也只好苦笑,我和爸爸在场的关系又不好发作。我见林顾一个人打扫,就拿了粪箕和拖布和他一道打扫起来,林顾见状用手肘捅了捅我,我也回捅过去,两个人就这样闹着,打扫着,很快就完成了工作,而我也就这样和林顾认识了。
看到我们这般,房老师一边递了一直香烟给我爸爸一边苦笑道:老李,你这是不会也给我送来一个“宝货”吧?我父亲正想回答,那边顾老师接话道:“自省,你不知道啊?他家李璋是区里也有点名的“皮大王”,学习成绩交关好,皮起来也是‘一只鼎’。那年区里搞知识竞赛,在评委领导的杯子里放‘财积’的就是伊。另外,两位男同志想要吃香烟就去阳台,不要等在房间里”房老师看了看我父亲又是苦笑,说了一句:“看来我阿哥给我寻了个好生活”。说着,两个人一起走向阳台。
后来听林顾讲,那天我们走后他就被阿姨留下,在阿姨留下在家中住了一个礼拜用于“洗心革面”。当然小白鼠这件事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林顾在顾老师到外校交流这段时间也在学校里惹出一些风波,两样事情加在一起,顾老师就决定要好好教育下林顾。那一个礼拜据说是林顾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周,至于究竟如何,这么多年来林顾从不提起,只是那次的“故事”并不是唯一,而房老师的感觉也是对的,我和林顾在房老师处学习的那几年时不时的弄出点让他们有点发狂的故事,很多年以后,在林顾表姐也就是顾老师和房老师女儿结婚的喜宴上,看到我和林顾,他们还常常提起那段日子。
二
田明家,确切来讲应该是田明爷爷家和我爷爷家是邻居,老式里弄住着的时候就是楼上楼下的关系。田明爷爷和奶奶全是老公安,工作较忙,忙起来常常顾不上家里,有时他家没人,田家几个孩子就在我家吃饭。再加上田奶奶和我奶奶都曾在街道工作,关系交好,所以我们两家人家的关系十分亲密。
80年代末90年代初老房拆迁,公房建好后的回迁,我家和田家又是相邻的两栋楼房,只是彼时田家爷爷,奶奶被女儿接去同住,新房就交给了田明一家。田明爸爸也是公安,田明妈妈是某医院的外科医生,他们的相识是我奶奶介绍,开始辰光田明妈妈不同意这件事情,后来好像某次田明爸爸出任务受伤到医院就医时恰是田明妈妈纪阿姨处理,后来一来二去两个人还是成了一对。
田明妈妈纪阿姨性格温柔,从小我们就常常羡慕田明有这样一个好妈妈,我们很少见到田明妈妈生气时候,哪怕是田明闯祸也是如此。摆事实,讲道理的教育方式是最最让我们羡慕的方式,那个时候我们这些孩子那一个没有被父母请吃过“竹笋烧肉”,而田明却几乎没有过这种待遇。讲起纪阿姨,伊真格是个好人,田明有个堂姐叫田静,伊是田明大伯的女儿。田明大伯是田家大儿子,60年代中后期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时候到了黑龙江,彼时如果田家伯伯不去就只好是田明爸爸或者田家老大田明的大嬢嬢(注:niáng上海话里把姑姑称为嬢嬢)去,田明大嬢嬢自小体弱多病并不适合到这么远,条件艰苦的地方去,田明大伯见姐姐身体不好弟妹又小就决定他们家由他来去黑龙江,与他一道去的有我的二伯伯李云行。
老房子开始我和田明,田静就认得,后来搬到新公房继续做邻居,因为田亮爸爸妈妈全要上班,田明和田静也像他们的父辈一样常常呆在我家,从小学到初中他们的中饭实际上全是在我家解决,我爷爷和奶奶对待他们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子,孙女一样。我和田明,田静从小长在一道,吃在一道,关系十分紧密。田静姐姐大我两岁,我比田明长一岁。都是男孩子的关系,田亮常常是跟着我白相,我们没少做一些调皮的事情。有一趟,我和田明将蜡笔用火烤软,搓成球状做成弹弓的“子弹”,躲在阳台向着对面大楼的玻璃还有小区内的行人射击,这桩事情被田静晓得报给长辈,我被爸爸请吃“竹笋烧肉”,所以小辰光,田静是我和田亮最大的“恶梦”。
田静姐姐,男孩子的性格行事果断,条理清晰。那还是老房子的时候,有一天清早,田奶奶去买菜,田爷爷安排了田静,田明姐弟坐在门前吃早饭后就回到房里做别的事情去了,一个陌生男人走进弄堂,看看东看看西,走到姐弟面前,看到只有她们两人,于是走上前去问了交关闲话,男人告诉她们姐弟,他是来这里找亲戚但是勿晓得确切地址,男人时不时地向房内张望的样子,引起田静的警觉,她故意向房内喊了,爷爷,爷爷,当时田爷爷在比较里面的房内做事没有听到声音,男人见家中无应答就没睬田静姐弟,一个人试探性地向房内走去,田静见他要进自己家里便扔下早饭,跑到门前挡在男人面前,说道“侬寻啥人”,因为小孩子的关系,那人把田静推到一边继续想进去,谁知道田静捡起扫帚继续挡牢在男人面前,并喊田明去叫人,男人见状举手想打田静,恰好隔壁伯伯下夜班看到喊了句“侬想做啥”,男人见状慌忙讲“亲戚,亲戚,我帮小人开玩笑”。旁听田静开口便是“大伯伯,这个人勿是我家亲戚,也不是李奶奶家的。。”,话未讲完,田爷爷牵着田明也出来了,男人见势不妙转身想走,隔壁伯伯早已将其堵牢,后来晓得这个人是个盗窃惯犯。从这件事之后,老邻居全晓得田静厉害,也对伊交口称赞。
见到田静,田明就是老鼠见猫,比见到自己的爸妈还要害怕。对于田静的话田明是言听计从,在我面前田亮常说田静是以后嫁不出去的“雌老虎”。过年过节家中聚会,这是田静最不喜欢的辰光,大家聚在一起只有田静没有父母在身边,孩子们呆在一道,因为是家中最长,表弟表妹有时会有意无意欺负伊,大多数这个时候田明常常为田静出头,实际上田明对田静这个姐姐十分维护。
田明这人表面看上去十分老实,童叟无欺,实际上有许多“坏主意”和奇怪的想法,我们两个做过的许多事情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点子。比如将蜡笔做成“子弹”便是田亮的主意。很多事情出主意的常是田明最终把“想法”付诸于行动的经常是我,事实上,我对田明的很多想法也会感到无聊。林顾后来却成了他的知音。
小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暑假,林顾与我相约暑假找机会一道去游泳,本来我没有带上田明的想法,谁知道那天田静和同学约了去看电影,只剩田明在我家,林顾来找我,田明晓得后也非要同去,我之后把他带上。在此之前我同林顾,田明聊过对方的故事,他们都认为对方是“有趣”的朋友,对于这次见面他们二人也颇为“满意”,并有了二人合作的得意之作。那日,我动作比较快,换好泳裤就去冲洗,田明和林顾则在后面磨磨蹭蹭不知道搞些什么,我到游泳池边有些时间他们二人才姗姗来迟,林顾走在前面,田明跟在身后好像在往林顾的腰后插着什么东西,他们两个人走近了我发现放在林顾腰间的是一个小药瓶,我问他们这是什么东西,他们两个神神秘秘不肯告诉我。我们三个在浅水区下水,玩了一会后慢慢开始向比较深的地方游去,快进到深水区时,安全员示意我们三个不要再向前游了,于是我们就靠在池边休息,他们两人拿出前面的小瓶子,我探头一望才发现那里面是一些小蝌蚪,原来他们准备把这东西放到池中。。。。。。
三
阳光,沙滩,几个孩子赤着脚跑来跑去, 2月份,30度的气温。来海南快一个月了,我从没想过第一次的海南行会是渔村。我们住在镇上,每天往返依靠的是当地的三轮摩托,2元钱从镇上到沙滩。住宿条件有限,当地人自己经营的小旅馆,因为和此行服务的客户是亲戚,所以店主人给我们提供了很多便利。
我是几个月前无意中被扯进这个项目里,把我牵扯进来的人是我的大学同学,这个项目是为了深海养殖的渔民解决一点实际问题而建立的,项目的主导人是个博导做过几年国外某大学的客座教授,人很好,讲话的常常引起人的反思。同学读博之后留在学校任教,多年不见那天我去母校办事偶遇他便被他带到了教师的实验室。教授的实验室是个带院子的小楼,院子里建了个水池用于做实验,我们到的时候教授正带几个人在做实验,见我们来了,教授招呼着我们坐下后就继续和学生去做实验了。我同学简单和我讲解了一下这个项目,我见这个项目结构比较复杂,就随便说了句,这里可以这样,这样的方式是实际生产中是常用的。这话被教授听到,按着我说的将原有设计做了改进,于是我便这样被拖进了他们这个项目组,春节过后我就跟着他们来到海口边上这个小镇现场开始我们的试验。
试验并不顺利,我们的项目是在现有产品的基础上进行改进,但是在来海南之前并没有人去真的了解过现有产品的材料,形式只是在客户的描述中对产品做了预想就进行了试验并在短短数月中确定了方案,到了现场以后所有人才发现虽然大方向没错,但实际产品的结构与预想中的完全不同,不得已我们需要在现场对方案进行调整,我们就这样在这里呆了下来。
这期间客户的老板过来看过我们几次,我们都知道他对这个项目充满期待。老板姓林,他是他们村的村长,上世纪90年代开始带领全村人搞远海养殖走致富的路。以前听远海,以为那是很远的的地方,实际上这远海养殖与很多人想象的不同,这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业,风险也很高,他们最怕台风天气。台风过后,可能这一年的就白辛苦了,而抗台风的方案又比较贵,所以林老板对这个项目抱着极大的希望。我们最怕他那期待的眼神,那是从充满光芒到暗淡下去的过程,每次都是如此。
“教授,怎么样?找到方法了么?”林老板问。
“有点眉目了,但是我们需要再论证下”教授回答,却不敢看他。实际上每到这个辰光,我们没有人敢看他。林总是位长者,70多岁,是村子里走出去的比较早的大学生,就像我们听到过看到过的很多剧情一样样,他是被父亲拖回来接手村庄的振兴事业的。
“你们不要急,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搞方案,但是也希望你们能快一点,再过段时间就是要布置网箱的季节了”说这话的时候,林总的眼神常常是暗淡下去的,没有了听到有进展时那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