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前面一个穿常服的年轻人,目光直视孙承宗和阎鸣泰,一脸的刚毅之色,正气凛然,毫无畏惧,上前道:“大人,这些士兵们已经大半年没有发过饷银了,他们在前线拼命杀敌,所求不过能让家中有口饭吃,现在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并非哗变。”
孙承宗道:“你是何人,为何身在军营却着常服?”
年人轻道:“下官袁崇焕,刚从邵武知县调任山海关监军,下官到此倒是有了几日,不过铠甲并没有发给下官。”
见有人替他们出头,又有人道:“你们是大人,在营里喝酒吃肉,可我们呢,只能吃糠咽菜,平日里,连吃糠都不能吃饱。”
“对呀对呀,这还叫我们去卖什么命”
底下又传来了许多附和的声音,显然是说到痛处,大有群愤的趋向。
孙承宗思索一下,道:“都给我闭嘴,本官既然到此,你们的问题本官就会给你们解决,现在都给老夫滚营房去,谁敢再聚众闹事,严惩不贷。”
众人见尚书大人如此说了,再看看已经围了上来的准备镇压的军队,逐渐散了开去,以往闹一闹,多少会发一些饷银,这次闹了,应该也会发点儿,不求全发,起码能有个温饱,但是袁崇焕却丝毫未动,
阎鸣泰喝道:袁崇焕,孙大人的话你听不见吗?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袁崇焕道:“阎大人,并非下官不走,而是事情总要有个解决的方式,不能就这样糊弄,今天糊弄了他们,明天糊弄了他们,后天还能糊弄吗?真要这样下去,引起哗变,得不偿失,下官只是考虑的远一点。”
阎鸣泰指着袁崇焕破口大骂道:“你走还是不走?这里是军营,是军令,你想抗令吗?这里不是朝堂,这里是军令如山的地方,本官有理由怀疑这些人是你聚集起来,你是不是想被砍头?他娘的。”
袁崇焕却不理阎鸣泰,直视孙承宗道:“尚书大人,为众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下官监军,不监败军。”
尤其是后两句话,说的掷地有声。
阎鸣泰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自己这带兵一年多了,是没打过胜仗,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还没人这样打过他阎鸣泰的脸。
孙承宗看了阎鸣泰一眼,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执拗的年轻人,不动声色道:“这么说你这些人都是你聚集起来的咯?你可知道军中这是死罪。”
袁崇焕可不管这些,慨然道:“如袁崇焕一死可定军心,可成百胜之师,死又如何?”
孙承宗道:“好,很好,随本官来,让老夫看看你狂傲的资本。”
孙承宗带着众人又回到了饭桌上,原本融洽的气氛突然间多了这么个刺头,氛围有些僵硬起来。
孙承宗自顾自的坐下,其余都在桌边站着,开口道:“你说你不监败军,那你说说怎样才能不是败军?”
袁崇焕不卑不亢地道:“金兵所图,必然是入主中原,从辽东至京,山海关、宁远是必经之路,我今据山海关,易守难攻,足以自保,关外约五百里有宁远城,同样易守难攻,金兵上次劫掠一空后留下了破烂的宁远城,倘若我军死守宁远,金兵无能为力,绕过宁远直逼山海关,则面临我等前后夹击,瓮中捉鳖,宁远稳固,则可伸至锦州,倘如金兵攻打锦州,宁远则能遥相呼应,令其首尾不能相接,如此以往,徐而图之,山河可复。”
“金兵多以骑兵为主,步兵、火器,均不强盛,打不得持续作战,兵法云:“兵贵胜,不贵久”所以,这一条线,势在必得,将同心,士同命,辽东必然固若金汤。”
孙承宗问道:“如果当真宁远易守难攻,那上一次宁远之战,我军为何会溃败如此?”
袁崇焕道:“下官打听过了,不战而逃,弃城而逃,逃则必败,金兵骑兵之强大非我所能及,固守才能扬长避短。”
刘秀接口道:“袁大人,金兵战术以骑兵为主,战时以快速冲散我方阵型,然后再以步兵决战,我方阵型散乱,无法组织起来抵挡,才会败北,
我军败退以后,金兵劫掠一空后再行撤退,所以,我们还应该打造一支骑兵,一支能和金兵抗衡的骑兵,这样我们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孙承宗抚掌大笑道:“好好好,我大明如此人才济济,虽然这也在老夫的考虑之中,但是能在你们这个年岁有这么远见卓识,实属不易,是大明之福啊。”
阎鸣泰有些尴尬的笑道:“还是大人慧眼识珠啊,大人一来,跟着就来了这么多人才,何愁辽东不复啊,也不知道是谁举荐的,举荐有方啊。”
孙承宗忍不住笑意,道:“确实举荐有方,阎大人,方才之事,你们准备如何处置啊?”
阎鸣泰道:“大人,平日里闹的时候,都是直接发点儿饷银,他们也就不闹了。”
孙承宗道:“那就是老夫也给他们发点儿银子就可以了是不?”
阎鸣泰道:“是。”
孙承宗道:“此番前来,总共三十万两军饷,倘若全部发放完了,我粮草辎重,哪里拿来?”
阎鸣泰道:“我辽东大军,自有之日起,皆是都司屯田,所需物资,都是自供自足。朝廷供给甚少,眼下依然如此,所足粮草辎重,够我军队一年花销。”
孙承宗道:“好,刘秀、袁崇焕,此事就交你二人去办,务必办好,还有之前你等建议,一应办好,以入冬为限,建宁远,养骑兵等。”
阎鸣泰趁机道:“大人,军中账务皆清楚明了,所应往来俱记录在册,大人是这般查看,还是明日再看?大人心中有数,方便大人调度使用。”
孙承宗摆了摆手道:“算了,不看了,一来老夫年纪大了,路途遥远,一路走来身子都快被抖散了,二来阎大人做事,老夫还是放心的,有什么可看的,来来去去不都是那些开支进出嘛。”
阎鸣泰只得吩咐祖大寿带孙大人先去休息,自己也回了营房,彻彻底底的舒了一口气。
二人领命,告退了总督孙承宗和巡抚阎鸣泰,天已渐黑。
准备各回营房之际,袁崇焕叫住刘秀,邀请他到帐中一叙。
刘秀就明白了,这袁崇焕怕不是以为自己和孙大人交好,也想找颗大树乘凉吧,白日里见他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没想到也还活络的很呐。
进了营房,袁崇焕道:“今日见公,相见恨晚,公所想,乃元素之所想啊。”
刘秀笑道:“正是英雄所见略同,你我二人,当引为知己。”
袁崇焕哈哈大笑道:“好主意,我也如此之想,往后时日,皆是你我二人共事,我虽为监军,不过是一个身份而已,公之才学,在我之上,从今往后,公之言,乃吾之意。”
刘秀道:“哪里哪里,元素兄缪赞了,大家共同效力于朝廷,实不相瞒,刘秀来此之前毫无功名,全靠福王世子举荐才得以与元素兄在此共同建功立业。”
袁崇焕傲然道:“就凭秀兄那一番见地,建功立业就在眼前,何愁功名利禄。”
刘秀道:“那是自然,不过今日督师大人安排发放饷银之事,元素兄早来,不知道情况如何?”
袁崇焕忧心道:“遍观军中,并无那么多士兵,看来下面吃空饷的不在少数啊。”
刘秀道:“不知道元素兄准备如何?”
袁崇焕想也不想的道:“身为监军,自然如实记录,上奏朝廷。”
刘秀道:“元素兄正直无私,固然是好,但当下乃是用人之际,若如是上报,陛下震怒,军中上下自然人心惶惶,军心不稳的话,如何应对眼下频繁的战事?
你可有想过,还有朝野上下,多少人盯着咱们,多少利益牵扯其中。”
袁崇焕听完陷入了沉思,从上到下这中间有多少利害关系,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想到兵部尚书孙大人在此坐镇,必然可整治军队,而且孙大人为官数十年,一向是清正廉明,白天又有他如此说,方才如此。
热血上头,全然忘记了,朝廷不是孙大人说了算的,是皇上说了算的,甚至是内阁说了算,司礼监说了算,出了辽东,离了兵部,谁都可能说了算,但是就是孙大人说了不算。
袁崇焕思索良久,道:“还请刘秀兄指点迷津。”
刘秀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山海关监军,我们俩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兵部职方司主事,但是孙大人却把这些事关整个辽东的事情交给咱们去做,这个中的关系他能不知吗?
下面的实情他又岂能不知,所以,孙大人是既要整军经武,又不能直接得罪了上面的人,这样才能让咱们真正安心的在前方打仗,为国效命,实现自己的忠君报国啊。”
袁崇焕疑惑道:“刘秀兄说的在理,如此说来,那孙大人完全可以安排其他的人来做此事,何故安排我们来做?这得罪了人,咱们也就等死了,你不在官场,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刘秀道:“若是安排别人,要么还如以前一样,就不能治军,要么就是直接得罪了上面的人,那就更是不智了,所以才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啊,
你别忘了孙大人的清誉,以及今天所说。安排咱们俩,是想把咱们往自己人的方向走啊,说明了他整军经武的决心,决不允许有人和稀泥呀。”
袁崇焕恍然大悟,道:“多谢刘兄弟,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呢?袁某诚恳求于刘兄。”
刘秀了然于胸道:“今日咱们对眼下的战局,各有建议,均被孙大人采纳,所以咱们可以借此做文章,金兵劫掠一空后,留下破烂的宁远城退走,
以我看来,这是努尔哈赤最愚蠢的决定了,所以咱们可以按照军中各都司提报人数发放军饷,然后再安排他们去重建一个铜墙铁壁般的宁远城,此城定会让努尔哈赤后悔终生。”
袁崇焕眼前一亮,一点就透道:“秒啊,刘秀兄此计甚妙,倘若他们报一万人,那就发一万人的饷银,叫他们这一万人按期完成宁远城的建设,
但是实际上他们却只有五千人,那么定然是完不成的,这样他们就得乖乖的把军饷吐回来,而且我们还借此机会,彻底摸清了下面军队的实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