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年纪大了耳朵聋嘴巴哑,他们都戏谑地叫他“老庸头”
老庸头死后很快来了群新的老庸头,他们争抢这个无法呼吸的边角,给自己留口气。
这口气没能喘太久,新老庸头重蹈了老老庸头的命运,倒在了新年里成了旧人。
你想下人死了,主子总得表示吧。
表示什么?陆家是没给他吃还是没付他工钱?你情我愿签得契!
“把这契毁了,还你们自由。”陆十成把母女二人的卖身契轻飘飘地丢在地上。
自由?
好陌生的词。
葛花期盼已久的自由,白芷听到却避之不及,跪在地上求主子开恩容她们在陆家多做两年。
你说她是不是傻?
谁傻了。留在陆家虽然挨打挨骂,好歹有衣食住行,她们离开陆家还能做什么。
返乡?如今不是乱时,她们没有户籍办不了过所,连城也出不去。就算侥幸回了徐州,徐州的田和房都卖了,回去也只能做流民,即没有田产房屋等固定财产,只能受人雇佣的人。
那扎根在吴县好了。如今田价是便宜了,可这两年里不是葛天冬赌博输了死了就是葛花病了,总有这样那样费钱的事发生,他们始终没能攒下一亩地的钱。
要是葛天冬还在,他们还能向官府申请授田,如今她们孤女寡母,不给人做工还有什么出路呢?
葛花愣了一下。越国实行均田制,即将田地分为永业田和口分田。永业田私人拥有可以买卖,口分田国有不可买卖,待人年满十五向官府申请,女子分田数量是男子的一半,待人年满七十或去世则归还国家。
可去年皇帝颁布新政,不再对女子、部曲(类似私人武装)和奴婢授田。
当时葛花就很困惑,作为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她深知:王朝末年衰败的象征之一就是土地兼并严重,底层农民无以为生。
可现在是新朝开国,经历过战争饥荒,天下不应该很多无主之地等着人耕种吗?皇帝怎么反而不给女性授田了?
但她也只是困惑而已。她本就是没有土地的流民,她傻傻地觉得这政策跟她没有关系,又想:只是不给口分田,不是还有可以买卖的永业田吗?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一政策对女性——尤其底层女性打击有多重。
陆大郎本就对葛花心存芥蒂,懒得听她们求情撵她们走。可怜葛天冬给陆家种田活活晒死,陆家连草席子都未曾赏过一张,如今还派人盯着她们收拾包袱,以防夹带。
站在陆宅外,葛花看着蓝阔的天空,心里充满了迷茫。
再过几天就要中秋了,她穿越过来的第三个中秋竟要露宿街头不成?
白芷叹气,说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想法子找个事做。
这时陆十成二儿子的奶娘梅阿奶笑着过来,让她们到下处1暂时歇歇脚。
她这次是帮二人想出路的:
一是像从前那样,找个大户人家挂靠,或做工或签卖身契,她们在陆家做过,去别家也吃香。但满吴县的打听,没有比陆家更好的去处了,你们可要想好能不能吃这个苦。
梅阿奶这话是看着葛花说得。
二就是去找官府。白芷年过二十,官府可以强行给她婚配,到时便有了户籍。只是强制婚配,运气好倒罢,运气不好配了个无赖,这辈子岂不是完了?
梅阿奶摇着便面,缓缓道出心里话:“与其这样,不如你自己找户好人家,也有个依靠。”
白芷早猜到梅阿奶的用意,笑道:“什么好人家不好人家的,只要家里有几亩地养得活自己,还能对葛花好,我别的也不求了。”
梅阿奶故作灵光乍现:“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辛旻庄上佃头胥家的大郎,去年你男人出事还是他帮了大忙,而且我看他对葛花也好。”
直等胥大郎提起,葛花才想起这是那个给她八月瓜和干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