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中的太子,此时已至及笙之年,却因多年缠绵床榻而面如尻尸、枯瘦如柴,兀自半梦半醒,口中喃喃重复:
“好黑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马娘娘紧握太子之手,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她只得倚坐一旁,宽慰抚摸着太子诸明儿滚烫的额头,背靠着床粱,恍恍惚惚间,自己也进入了梦境。
梦中却是一片蓝天白云,高山环伺,群峦翘楚,山泉叮泠,花团锦簇,绿草如茵。
马娘娘独自在这一片绿野大地、美轮美奂的胜境之中走着走着,也不知所往何处,却隐约感知有一股力量,在指引她不断向前。
太子殿外。
朱洪武走了进来。
门口的宫婢们刚要禀报娘娘,被朱洪武止住。
朱洪武轻手轻脚地走到太子榻前,见到马娘娘倚靠着房梁,挂泪浅睡的模样,不由一阵心痛。
他退出殿外,恰逢丞相刘基赶来,他忙问道:
“事情办得如何了?”
刘基躬身一鞠,语气甚是无奈:
“回禀圣驾,御林军已去云南扒地三尺,查遍了所有百姓户籍,可八年来,无人再见过沈万三其人,坊间亦无任何此人再度从商兴业的记录,更有山民称。。。。。。”
刘基突然话锋一顿,朱洪武转身道:
“称什么?怎不说完?快讲!”
刘基道:
“是。有几名进山的村民同时作证,八年前一白日间,他们亲眼见到沈万三奔入苍山内麓之中,似是在找寻什么人,然后,就化入山野。。。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
“是。”
“几人同时亲眼所见,他凭空消失?“
“是同时所见。“
朱洪武闻言,初是沉默,又摇摇头,苦笑道:
“好罢!他山人自有妙计,我朱重八,是奈何不了他沈万三了。”
刘基道:
“金陵城上下的军事部署,也已置备妥当。七日之后,妖虬一旦出现,全城便可迎战。”
朱洪武回头,看向太子殿内的方向,透过重重帏帐,彷佛仍能见到马娘娘疲惫的身姿搭靠在太子床侧的模样。
他低声对刘基道:
“做好两手部署,七日后,那虬现身之际,孤会亲手向它索要明儿的魂魄,若它真肯放人,孤便迁都,撤出金陵城。”
梦境中。
马娘娘走着,攀登着,倒也不觉得口渴吃力。马娘娘正想着,耳旁忽然听到一阵“哗哗哗”洗牌的声音。
她抬头一看,原来自己已攀登至山峦的顶峰,峰峦上的开阔平地中央,有一座金光闪闪的八角凉亭。
亭内四人,正围着一张雕阑红木的四角方桌,哗哗哗地在搓麻将。四人身后站立着四名侍从,两男两女,各捧瓜果甜糕,美酒薰香。
马娘娘走上去细细一看,只见其中就座一人的容貌,正是她记忆中的苏州首富,沈万三。
此刻的他,面色红润,黑发如墨,头顶翡翠玉冠,身着衮金白袍,再不复八年前遭朱洪武发配云南时那副颠沛流离的模样。
马娘娘心头一喜,本想立刻拽了沈万三,随她回宫去医治太子,却又担心寡不敌众。
她忖了一忖,干脆躲入旁边的灌木丛中,静观其变。
只听坐在沈万三左侧,一名雍容华贵、面若牡丹的女子悠悠问道:
“大爷,玉蟠此番晋升广擎天,你可替他备好了践行之礼?”
沈万三尚未开口,坐他右侧,一名面色朱红、声如洪钟的白须老头也追问开去:
“是啊,玉蟠修行五千年方得晋升广擎天,万三、丽娘,你夫妇二人这份践行之礼,可不能失了排场,落了咱们界南四尊的体面!”
沈万三边搓牌边笑道:
“夫人、岳丈,毋庸担心,礼单我早已备好,三百粒乌鸦石,三百颗暹罗珠,三百只定海丸,再加广擎天通行币种----神元宝三百万锭。若嫌不够,大家不妨说个数,我们再议?”
坐在沈万三对面的一名白发老道,两道须眉长及披地,只见他将臂上拂尘轻轻一甩,掸去了飘落于白发间的几片树叶,对三人道:
“玉蟠性非喜财,我看,与其送那么多神锭仙珠,落了俗套,倒不如早日替他解决燃眉之急,找到玉龙雪山的接班人。”
马娘娘眯着双眼从树叶间隙中望去,当下认出亭中那名端庄如牡丹国色的女子,正是沈万三早年逝去的妻子朱丽娘,当下心中一阵惊奇。
她只知若干年前,朱丽娘为襄助其夫沈万三犒赏朱洪武的百万雄师,施法殆尽,力竭而亡,却不料今时今日,又见到了她活生生地坐在此处。
朱丽娘闻得长须老道发话,当下也点头应道:
“是呀,师父,我听说广擎天限令玉蟠七日之内,定下玉龙山下一任山神,否则须再等六十个甲子方能晋升,那可又是三千六百年了。”
朱老头也感叹道:
“广擎天仙爵晋升,每六十轮甲子一选,若错过此次晋升,便要再等三千多年,而天庭有令,地仙不可空挡弃职,自顾飞升。可眼下这节骨眼子,上哪儿去找一名法力、品性皆不输玉蟠的新玉龙山神?”
沈万三旦笑不语,手中已垒起了两摞新牌,他看了眼,向前哗啦一推,口中嚷道:
“杠上开花,胡了!”
三仙急忙凑头来看,果然桌面上摊着沈万三的牌,正是大四喜、清一色、妙手回春加杠上开花。
丽娘嗔道:
“你何时摞的牌?莫不是又行橱了吧?”
沈万三辩解:
“哪里有?你们明明都看着,我一人还抵得过你们三人法力不成?”
张三丰哈哈大笑,捻须不语。
朱老头凑头看看桌上的牌,再看看沈万三,寻味道:
“万三,你这妙手回春、杠上开花,莫不是已有了主意?”
朱丽娘也道:
“大爷,你若心中有了人选,须尽快告知玉蟠才好,免得他着急。”
沈万三道:
“夫人,岳丈,师父,我心中是有个人选,只是仙算亦不抵天算,能否堪此大任,还须看此灵自身的造化。”
张三丰呷了一口侍从递来的蜜酿,道:
“依你之见?“
沈万三道:
“依小徒之间,此事还须劳烦三位陪我回一趟人间。对了,叫上玉蟠,他力气大,必要时做个帮手。”
丽娘道:
“回人间?人间哪里?”
沈万三看着朱丽娘,微微一笑:
“人间,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