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闻言,弱弱回道:“没有。”
季修缘叹了口气:“你自己心里不是很清楚吗......几岁了?”
“十一,快十二岁了。”
“我人族纳灵的时段,最好是在八岁到十二岁,十二岁越往后,肉身逐渐定型定性,越难以接纳灵气入体。”
“过了十八岁,任你原先有天般高的修炼资质,没有高人相助,都难以开发出其万分之一。”
“而提前如你这般毫无章法地炼身,只会让你的肉身提前定型定性...那位捕燕郎大人既然专司此职,又怎会不知?”
孩子默默听完季修缘说话,他低头闷闷回道:“我知道举灵很可能没有用,但是这是我娘亲去城东辛苦求来的法子,我不练,她会难过的......”
他抬头,有些茫然地说:“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肉身会提前定型定性。”
捕燕郎,又是这人?
他为什么要骗人?
骗一个孩子有什么好处?
季修缘思绪纷飞,又触动旧伤,头痛欲裂,一时间盘坐不稳,向孩子倒去。
孩子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季修缘,有些慌乱道:“大哥哥,你没事吧?”
季修缘晃了晃脑袋,缓了缓后,直起背,长长吐了口气。
他看着孩子,忍不住问道:“你就不觉得我胡说八道,这么相信我?”
黝黑孩子没有一丝犹豫:“相信。”
“为什么?”
孩子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因为你的眼睛。”
季修缘愣住,“我的,眼睛?”
孩子点点头,“我在穷窟出生,巡阳城虽然很大,但是我已经逛遍了,也见过很多很多人。”
“我很喜欢观察别人的眼睛,孩子眼里有光,干干净净,透亮透亮;大人眼里藏着很多东西,很多都是暗沉沉的。”
“大哥哥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眼睛里有光,就是被盖住了,不像那些大人,已经完全暗下去了。”
季修缘听了他的解释,狡黠地问道:“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夸我么?”
孩子挠挠头,羞涩一笑:“可以吧......”
少年也跟着咧着个大嘴,很是受用。
季修缘抬头看了看太阳,时候不早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对着孩子弯腰,伸出一只手。
孩子看着季修缘背对太阳的洒脱身影,一双清澈眸子亮了亮,旋即伸手握住少年暖和的手掌,借力起身。
季修缘替孩子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土,随后叮嘱他:“那个什么举灵,离家远了就不要举着了。往后四日也暂时不要去听书,有时间就继续来这,我教你一些东西。”
黝黑孩子仰头应道:“好!”
“对了,你叫啥?”
“王阳。”
“我叫季修缘。正好顺路,一起回吧。”
“嗯!”
————
季修缘将王阳送回家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密林中。
“你们那里的人平日里怎么过活啊?”
“我们会在这里拾些木柴,一些自己用,一些去城西围的边边上叫卖,市集要摊费,我们一大捆柴才一颗灵碎,才不去那。”王阳答道。
孩子捡起一根树枝,边走边在一旁轻轻地挥舞着,好像在演绎自己脑海里的绝世剑法。
“再就是每家每户分别按平时窟里的规定日子,入林打些野味,打不到算自己倒霉,下一个日子来之前就没有荤开了。”
“穷窟的地和水很坏,养不好活物,也很难种出菜,只能来这边挖些野菜吃。”
“林子这里的地不能占,活树也不能主动砍,这些都是官家的,我们只能捡树枝或者砍死树,若是砍了活树被发现了,是要掉脑袋的。”
季修缘脸色一沉,太过分了。
他语气低沉问道:“大人会去城里找事做吗?”
“会,但是大部分城里人都不要我们窟里人,他们说我们有罪、有病,浑身都脏。”
孩子说到这,神色暗淡。
“所以也一直没有同辈人乐意和我玩。”
季修缘微微垂首看向孩子,目光怜惜,忍不住揉了揉他那乱蓬蓬的头发。
“窟里没有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吗?”
“没有,大人们聚在一起交谈的时候说,不想孩子生下来和他们一起受罪。”
“所以他们也很疼我,季大哥,”王阳仰头,目光诚挚:
“我们可能有些脏,但是真的没有病。我们万一染病了,会自己去乱葬岗等死,不会故意留下来害人的。”
“我不明白,明明窟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好人,为什么城里人都说我们有罪呢?”
季修缘闻言,沉默良久,最后说道:“也有很多人不这么认为,比如我。”
“小阳,你们窟里大部分都是敢反抗贼官压榨的人,这很好,只是可惜没有对应的力量作靠山,功败垂成。”
“但这不是那些没有出头,却可随时享受到反抗成功果实的鼠辈可以讥讽的理由。”
“他们只是一群围着勇敢者尸体嗡嗡乱叫的苍蝇而已。”
季修缘说到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问道:“你一家是怎么到穷窟的?”
王阳答道:“听我娘亲说,是我爹爹以前在官府当捕头冲撞了一位大人,被罚到这里的。”
季修缘又问,“纳灵仪式是不是那个捕燕郎主持的?”
王阳又答:“是啊,半个月后就是纳灵仪式了。”
季修缘纳闷:“你娘亲不知道与官作对的人后代不得纳灵修炼吗?”
王阳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娘亲说她有办法,让我不要担心。”
季修缘闻言,又想到那个捕燕郎给的狗屁法子,总觉得不对劲。
“接下来四天,我会先帮你纳灵成功。纳灵仪式当天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就假装没有纳灵,不要冲动,来山上等我,知道吗?”
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季大哥会说这些话,听得糊里糊涂的样子,只是依旧乖巧应道:“知道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穷窟木牌前,季修缘背对王阳挥手示意孩子不要再送,随后大步离去。
王阳回到家门前,不,应该是回到家前,因为没有门。
王阳眼前是一座很奇怪的建筑,入眼是侧面一堵石砖砌成的高大石墙,然而其他三面却是狗尾续貂,用近乎腐朽的长木桩接连竖起,绑上草绳固定作木墙,虽然在缝隙中塞了茅草,但还是四处漏风。上方架着几块长木板,铺着一层不厚的茅草充当屋顶。
其中一面木墙上少两根木桩,充当起了入口。
王阳一直将母亲的期盼记在心里——要快快长大,将父亲亲手砌下的石墙续上,成为一间完整的屋子,向那些城里人证明,可以打压一个人,却永远磨灭不了他的志气。
屋里,粗布木钗、身段匀称的妇人正坐在吱呀作响的木凳上照看着柴火,煮着一锅野菜汤,许是有些潮湿的木柴起了烟气熏入眼中,她闭上了眼,蹙眉,些许褶子间显露出她的风韵犹存。
“阳儿,你回来了?”
“嗯,娘亲,我刚刚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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