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们别再内讧了,我们面前还有个大麻烦呢!托克维尔,你们两个这种时候站出来莫非是有什么好办法?”
“是的。”托克维尔和基佐一起点头,然后基佐先开口,“我可以爬到波旁宫顶部向战神广场方向发信号,让那里的驻军赶到波旁宫来。”
“而我则负责亲自去和他们交涉,若能说服他们撤兵最好,说不服也能拖到军队赶过来逼他们解除包围。”
“不直接将他们消灭吗?”梯也尔问。
“我亲爱的梯也尔先生,你能不要动不动老是把动武挂在嘴上吗,显得你像个未开化的猴子!”拉斐特受不了了,怼了梯也尔一句。
“想动手也得在占道义的时候才能动手啊,这些老兵又没有将枪炮对着波旁宫,不管是宪法还是习惯法他们都不能算反政府分子,要是一意孤行杀死他们不但我们兵员会受损失舆论上也会变得更被动。”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拉法耶特点点头,郑重地朝托克维尔和基佐说,“我们的事业与否都寄托在你们身上了!愿上帝保佑你们!”
……
波旁宫顶上,弗朗索瓦·基佐抽下来一面三色旗,对着战神广场的方向上下挥舞着旗语,希望苏尔特他们能看见。
顶下,属于军队与议员的争论已经到了白热化。
“那就是说,你们是打算威胁我们咯?”人高马大的圣阿诺借着身高优势狠狠瞪着矮他一个头的托克维尔。
“这可不是威胁,军官先生!诸位无偿为临时政府的修宪事业保驾护航,我代表拉斐特议员与拉法耶特议员向各位尊敬的老先生持以最高的敬意,不过我们这个政府尚且青涩,有些害怕你们手里的枪和带来的炮外加饿着肚子已经没法工作了,这意味着什么您应该明白吧?”
“如果只是饿了的话我可以赏我们的剩饭给你们吃,但如果是让我们离开的话……对不起做不到。”圣阿诺双手抱胸,寸步不让。
托克维尔扫了一眼圣阿诺身旁将他围得水泄不通的老兵们,他们有的一脸怨恨有的一脸嘲讽,但更多的则是令人心惊肉跳的冷脸相待。
“我相信诸位为法兰西的荣耀奉献了一生的老兵一定时刻将对我们的法兰西祖国的爱铭刻在了心里,可这场修宪行动意义重大,将会直接决定到法兰西未来的道路该怎么走,如果诸位先生离开让我们的议员能够正常工作的话全法兰西都将感谢你们。”
“可是……如果我们离开了,那些埋伏在周边的阴影里随时等待干一票的窃贼与强盗们谁来制止啊?刚才就在我们的面前,一个青年就因为路过这里被当场抹了脖子还被扒了个精光,一旦我们离开,放纵议员们变成那副样子导致政府垮台,事后人们追责反而会追到我们头上。”
见对方实在油盐不进,托克维尔叹了口气放弃了话疗,在注意到战神广场方向的异样后,他调整状态,换了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情紧紧盯着圣阿诺,把后者搞得有点懵。
“见我们软的不吃,你是打算跟我们直接来硬的吗?”作为面对过枪林弹雨的军人,托克维尔的愤怒在他眼中不过是斗鸡扑棱翅膀虚张声势。
“您是军人,我是议员,直接动手我肯定打不过您,不过我掌握着比诸位更厉害的武器。”
圣阿诺正准备发话,一阵源自后方愈来愈近的节奏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正是掺杂着军鼓与军乐声的行军声。
——从节奏来看是正规军,三排横队?估计有两个营……没有炮,有骑兵……是胸甲骑兵吗?
一瞬间圣阿诺便判断出了对方援军的情况,可这一招在战场上管用此时却失去了意义:对方的人数远远多于己方,根本不用考虑反击的事。
从波旁宫到战神广场并不远,沿着靠近塞纳河的那条大道直走便到了,两个营约两千余人组成十五个排,即十五个三排横队迈着坚定的步伐向波旁宫的位置走来,他们身上的军服和波旁时期别无二致,区别只是身上的波旁元素都换上了三色旗。
身着抛光胸甲头戴密涅瓦式骑兵盔的胸甲骑兵排成路队纵队保护着歩兵的两翼,身着挂满勋章的元帅服的苏尔特骑着一匹黑色诺曼马,缓慢却不失威严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望向他们的眼神充满着藏不住的蔑视。
这就是被拿破仑皇帝赞颂为‘全欧洲最会用兵’的苏尔特元帅吗?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可如今直面他的目光的确让圣阿诺感觉不同凡响。
驻守另一边的老兵见状想将那门对准另一边的十二磅炮换个位置,但却被托克维尔制止了:
“苏尔特元帅可是明确向临时政府效忠的元帅,麾下军队也是花名册上的正规军,如果诸位将大炮对准他们恐怕谋反罪名会坐实哦。”
那个老炮手被说得有些犹豫,转头看向圣阿诺,在得到后者一样的回复后他也只得继续在反方向的大炮前一脸忧郁地干站着。
苏尔特的主力军很快便就位了,可他并没有派胸甲骑兵绕路到另一边去把他们彻底堵死,也没有让歩兵摆出瞄准姿势,圣阿诺明白了苏尔特的意思,也没有让手下的老兵们回以对峙。
“如今正规军已经赶到,有他们的保护就没问题了吧?请问诸位爱国者们可以离开了吗,作为回报我们不会忘记诸位爱国官兵的付出的。”托克维尔道。
“有件事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不早点把他们叫来非要拖到现在呢?”
托克维尔犹豫了一下,只是用‘给你们机会’搪塞了过去,毕竟‘没想起来’说出口实在有些丢面子,可这并不能改变圣阿诺的老兵们的处境,苏尔特的耐心是有限的,正规军来到这里的瞬间就意味着他们没有了回旋余地,就算被正规军就地击毙也不会引起什么事故。
圣阿诺在等待,倒不如说如今的他除了等待别无他途,看看是苏尔特的子弹最先来还是夏尔最先来吧。
骑在马上的苏尔特抽出军刀,刀刃出鞘的刷声让歩兵们纷纷摆出了瞄准姿势,一切看起来似乎都要完蛋了。
“等等!枪下留人!”
现场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被这一句如阳光刺破乌云般的话语驱散殆尽,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夏尔,他骑在那匹棕色的龙骑兵军马上,一边高速前进一边朝他们挥手,他的身边是骑着另一匹龙骑兵军马的市政卫队队长比乔。
两个互为对立阵营名义领袖的人不带手下地一同赶来,这一手操作把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没人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年不见了啊,苏尔特,”夏尔并没有按常理地去找圣阿诺或托克维尔,而是直接穿过两人直接和远处的苏尔特搭话,“一年不见你头发又少了好多啊?”
“……您也变了不少。”苏尔特慢吞吞地回答他一句后便别过脸去。
“夏尔先生,你这是……”圣阿诺猴子一样地不停挠头。
“坚持到现在辛苦你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夏尔朝圣阿诺甩下一句话后便飞速下马,走向托克维尔的方向,并向其伸出右手。
“你就是那位科西嘉暴君的侄子吧,久仰大名,是主人前来把迷失的猎狗带回巢吗?”
托克维尔只是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手便厌恶地放开,夏尔倒是也不在乎,单刀直入地说:
“你不觉得现在整个巴黎已经因为这个修宪的事情被打扰得太久了吗,不妨我们各退一步如何,你们放弃修宪让那位奥尔良公爵当国王,而我则代表波拿巴派支持他当总统,如何?”
一听这话,托克维尔和圣阿诺一瞬间都怀疑他脑子坏了,圣阿诺刚准备开口就被他一把抬手制止。
“这个决议很有趣,不过它不可能成为现实,毕竟目光所及之处您除了这一百个可笑的马戏团演员外再无帮手,而我的正规军悉数在此。”
“如果你们修宪真的是抱着所谓的‘和平稳定’的话,应该能得到法兰西公民的大力拥护才是,可实际你们却是无时无刻都得依靠军队,一个连过程都要充满暴力与动荡的修宪怎么好意思吹嘘能带来和平与稳定的制度呢?作为理性至上的政治家应该不需要我来教你这一点吧?”
如果梯也尔在场,估计会按捺不住火爆脾气和他吵起来,但托克维尔沉思片刻后,决定采取另一种思路: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好办法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从你们宣布修宪开始,整个巴黎几天内就变成现在这副遍地街垒的模样,浅层次原因是自由派与共和派的对立,而深层次原因则是君主制和共和制的对立,既然双方谁也没法占上风不如各退一步吧,再这样闹下去对我们的法兰西祖国有害无益。”
“所以你就提出了刚才那个异想天开的,让菲利普阁下担任总统的共和国?”
“如果要快速结束巴黎混乱的秩序,除了这招你们还能怎么办呢?如果你们坚持要立宪那共和派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就算奥尔良王朝能成立,共和派前仆后继的起义也将永不间断,你们滥用暴力或许可以取得一时成功,但谁能保证你们能一直赢下去呢?
如果你们想拿所谓的上帝说事就省省吧,圣经里说他全知全能掌握世间一切权柄,却连他忠实的仆人阿图瓦伯爵的王冠都保不住!”
“当然不会,菲利普大人的合法性由宪法授予,由法兰西祖国任命,远比什么上帝要管用得多。”托克维尔反驳。
“宪法?这样一部仅靠少数既得利益的有产者制定的宪法有哪个字母可以代表人民?你们用法兰西祖国做幌子,满口仁义道德地将三色旗当衣服披在身上,本质都是为了掩盖你们背后那堆臭不可闻的私欲!”
“很遗憾,这部宪法是在合法的财产投票制下产生的合法议员以合法方式制定出的法兰西唯一的一部合法的宪法,你的这些指控终究只是毫无根据的梦呓而已。”
托克维尔的固执超出夏尔想象,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算是有些理解‘人至贱则无敌’了,不过今天他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你们这个所谓的合法并没有得到广泛的认同,一个只能被少数人认同的合法真的‘合法’吗?要是你们心里真的还有一点对法兰西祖国的热爱之心就不应该目睹它继续这样动荡下去,如果你们乐意的话,那整个巴黎都将是我的后盾。”
托克维尔疑惑地瞧了夏尔一眼,紧接着正规军之中指着塞纳河对岸发出惊呼,在协和桥尽头的协和广场,竟然不知何时凭空冒出了多如海沙的共和派市民,即使距离太远看不太清,可还是能依稀辨认出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
望着远处人潮屹立于塞纳河边缘的身影,那个一直高傲的托克维尔此刻终于露出了一丝疑虑,而夏尔趁热打铁:
“如果你们同意我的放弃加冕的协议,我可以作为中间人去游说共和派让他们停止与自由派的对立,作为补偿我们也将为菲利普担任共和国总统提供支持,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在几十万信奉共和派的巴黎市民面前你们将成为法兰西永远的罪人。”
沉默许久,一脸黑线的托克维尔缓缓抬头看向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在授意下,苏尔特率领军队又缓缓原路返回。在望着军队渐渐踏着整齐步伐远去期间,托克维尔又不死心地问夏尔:
“加冕是政府和国王的事,就算我们松口了,菲利普阁下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至于他的话不用担心,”夏尔抬头望向远方的眼神像是要望穿云雾一样,“有个合适的人会去搞定他的。”